屈平河,从凤凰溪弯弯拐拐委蛇而出,好像是从诗歌的泉眼里溢流而来的。一年四季,山上的事物在河里都能看得真切,花花草草,参差树木,都有了对称的风景。鸟儿在水中飞,云朵也悠然飘。牲口的叫声,好像在水底也能听见。钟堡上的屈原庙,在河里也有一座。
最美的风景,不在河中央,而在屈平河两岸。
女人是屈平河开放的花朵。不论是春天秋天,还是夏天和冬天,都学着女媭的样子,在河里浆浆洗洗。捣衣声杂乱无章,纷纷扬扬。洗好的衣衫、被子,花花绿绿,就随曲折的河岸铺排晾晒,风光独特,煞是好看。这景色比任何一个画家都画得自然、画得美。女人们白白嫩嫩的藕腿在水中恍恍惚惚,拃把长的白鳞鱼、花纹鱼绕来缭去,也爱着乐平里的女人。叽叽喳喳的女人,随手也能抓上几条。
岸上也有男人钓鱼。学着姜子牙的样子,等着鱼儿上钩。他们最想河上有些意外的情节发生。比如说,哪个女人跌到水里去了,哪个女人被水冲了,哪个女人脚腿被石子刺破了。他们就会丢下钓鱼杆,主动的跑过来,救美、答讪、调笑。趁机也打起水仗来,水浇过来,又浇过去,直到水淋淋的方止。男人们干脆脱了衣,爽爽快快游几趟,也有的脸皮厚,故意把胯里的东西露一下,甩两下。女人们捡起一把卵石便向男子抛撒而去。小娃子们不解大人们的风情,只晓得在河里闹腾,欢快无比。大热天,整日都泡在河里。胆大的在深水里游,胆小的在浅水里耍,赤身裸体,毫不避人。累了,就躺在石头上晒太阳。
燠热的天气最难熬。傍晚,屈平河却有了特别的风景,河边的人家,都扛上宽木板铺到河边睡觉,天上星星闪烁,河边凉风习习,水声潺潺,真是舒服。
连接屈平河两岸的,是一座吊桥。桥下水声哗哗,桥身飘摇。这是两岸的道路,也是外地游客、诗人通往屈原庙的唯一道路。当地人走吊桥如履平地,而外地来的诗人则摇摇晃晃、行步踯躅、大呼小叫、摇摇欲坠,虽然上面铺有木板,两边也有铁索扶栅栏。走过吊桥,再爬过一百多米的山坡,就是屈原庙,诗人们常常去庙里朝圣。
我第一次来到乐平里时,清澈的河流、河边浣洗的女人、摇晃的吊桥、河两岸金黄的菜籽花,都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都是我梦中所见,一片桃花源景象。这条纯洁的河流、诗意的河流,好像让我走进了远古的屈原的时代。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笔友整天就在河边遛达、照相、看风景,说屈原说文学,心绪爽朗,其乐融融,晚上星星出来了,也不愿离去。
后来,我多次到乐平里,看到这条河正在发生着变化,一条河的革命也在悄然进行。这变化,就像骚体诗变成了新诗,古意没有了,韵味也没有了。开了条大渠,把河水引走了,建了电站。偶尔看到丝丝细流,从乱石堆里沁出,流一截子也没有了,只是河流若隐若现的影子。河床上尽是丑陋的石头。后来丑陋的石头也被大车拖走了,它们正好是城里园林的装饰。河里的沙石被铁筛子筛过后,有的被运走,铺了公路,有的在村里建了一排排洋房。这条河好像走到了尽头。河,成了一条漕沟。
只看到吊桥还在风中飘摇。
只有外来的诗人还从吊桥上往来,他们体验着干枯的诗意。
有一次,野外暮色渐浓,黑暗还没有来临,晚霞出来了,月亮从山的另一边也出来了,晚霞和月光交相辉映,把屈平河原本有些干枯丑陋的样子,也装饰得五彩缤纷。屈平河真静啊,大地也沉睡了,空气中散发着黏土的气息。景色美得难以置信。我一个人沿着屈平河走了一趟,想象着屈平河又回到了原始奔流的状态。近些日子我正在读普里什文的散文,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喜欢他笔下的树木花草、飞禽走兽,喜欢他笔下的山川河流,他把我引领到了一个纯美的境域,让我很向往,很想去他笔下的河流走走。自然界的美是值得歌咏的,人类的生命需要大自然的美。总有一天,屈平河还会美丽起来的,我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