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澜笑吟吟接过,轻启檀口,品鉴后曼声道:“确是人间真味,冰块牢牢锁住了虾的鲜味,一经化冻后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不一会,收到消息的灞桥县知县韦公茂闻讯赶来,听到手下人的禀报,韦公茂又气又惊又怒有怕。
气的是,他好不容易搭上陕州道总督大人公子的关系,从内部渠道得知总督公子要来望江楼游玩,连忙率领手下贴心之人出城二十里迎接公子大驾,可惜总督公子身份高贵,不屑于接见这等基层官吏,于是只是见到了公子车驾一行,但毕竟表露了自己的忠心,可现在总督公子在自己治下出了这等大事,一番苦心全部白费。
惊的是,在陕州道境内,居然有人胆敢捋总督大人的胡须,对陕州道第一人的宝贝嫡子下此毒手。
怒的是,手下人太不会办事,传讯十分不及时,刚刚才收到现报,说有两位控鹤都的大人进了城,若是总督公子碰上的正好是这两位,那么自己将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可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怕的是,要是总督公子真有个闪失,别说项上人头难保,就是株连十族都无法消除总督大人的怒火。
在陕州道,总督李刚就是天,就是地,在陕州道可能有人不知道大元皇帝王天佑,但是没有人敢不知道陕州道总督李刚,退一步讲,总督公子没事,那两位有个什么差池,自己也完了,控鹤都那都是什么人,是皇差,是大元皇帝最亲近的身边人,负责监察天下、监视百官,对五品以下地方官员有先斩后奏的特权,等于是持有一张杀人令牌。
越想越寒心,韦公茂三步并作两步,甩开了身边县衙差役的搀扶,冲上了望江楼顶层,人还未到,就扯开了公鸭嗓大声喊道:“不知是哪位大人,手下留情啊!”
脚下不稳,一个狗吃屎绊在了台阶上,旁边人来不及搀扶,只见知县大人如同滚地珠子一般骨碌碌滚到了冰雕总督公子的脚边,感觉到身边阵阵寒心,连忙滚至一边,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坏了冰雕,那时节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狼狈地爬起身来,正要开口向沙玉二人问询,玉清澜兰手微抬,右手中指上一枚似蝴蝶,若夜蛾,非金非玉的幽紫色奇形戒指映入韦公茂。
韦公茂就算再孤陋寡闻,可毕竟也是皇朝进士出身,当然知晓这种戒指普天下只有控鹤都的巡察使能够佩戴,当下刚刚直起来的双腿又再次屈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觉口中发苦,苦涩道:“下官,灞桥县知县韦公茂拜见二位大人,只是此人乃陕州道总督李刚大人的爱子,现下该如何行事,还请二位大人示下!”
沙通海略微有些惊愕,想不到这货的老子还真叫李刚,而且貌似官挺大,抬首看了下玉清澜,只见玉人一脸淡定,心知此事定然无妨,看来玉清澜的身份能够盖得过对方。
玉清澜也不做声,又吃了两口菜,回首看到韦公茂依旧跪在地上,旁边的其他县衙官员也陪着跪了一地,均噤若寒蝉,玉清澜明白陕州道总督的牌子在陕州那是好用的好。
控鹤都巡察使即便位高权重,身负皇命,但终究县官不如现管,如果韦公茂还想在陕州官场打拼,那么他定然是要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也要求个说法好把他给摘干净。
想到这里,玉清澜也不想太过难为这等基层官吏,搁下筷子,玉面寒声道:“笔墨伺候。”
韦公茂如闻圣旨,忙不迭地令人送上文房四宝,玉清澜好整以暇地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了两行娟秀飘逸的行书,取下手上的奇形戒指按着印泥,分别用正反两面印了上去。
韦公茂一脸谄媚地将这“免死金牌”叠好收入贴身内袋,带着下属一直将沙玉二人送下望江楼,本来还要为二人准备车马,被玉清澜谢绝了。
一直等沙玉二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韦公茂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着身旁一个衙役打扮的中年男子笑道:“张统领,还望您回去多在总督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您也亲眼看到,控鹤都巡察使在前,旁边还有位大人不知是何身份,下官也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陕州道总督府侍卫副统领张养浩正色道:“韦大人多虑了,此番事情我也有很大责任,控鹤都巡察使的出现实在无法预料,不过,还得看总督大人如何裁定。”
说到最后,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公子向来任性妄为,非要将暗中保护的人给撤除,方便其窃玉偷香,这下可好,撞到铁板了,控鹤都巡察使,那可是正经的皇差要员,总督大人权势再大,怕也无法过问天京城的大员。
沙通海和玉清澜在灞桥县城中闲逛了一会,沙通海越发确定引起他内心杀气涌动的来源方向,二人径直向渡口走去。
见龙湖广袤无边,水域横跨数府,从灞桥县所属的水云府前往陕州道与樊苍道的交界处,隶属于陕州道的新蔡府,乘坐见龙湖的渡船实乃最为轻松的方式,越过樊苍道,向东北方跨过渭南道,就是沙通海此次旅途的终点站,大牛的家乡越北道。
想及惨死在景华岗的一干兄弟,沙通海一时有些沉默,旁边玉人看出了端倪,将一方温润送入了沙通海手中,沙通海微微一笑,和玉清澜携手前行,前方渡口附近,人头涌动,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沙通海运足目力望去,好似有一些身着怪异服装的人围着一个祭台样的方台进行舞蹈,方台上一个高冠博服之人正大声吟诵些什么。
心道有异,沙玉二人几个疾掠,就到了近前。
沙通澜随手拉了一个围观者询问,问完后不由啼笑皆非,大感荒诞。
原来这些人都是居住在见龙湖畔的渔民和船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世代以打渔和渡船为生,见龙湖水域广阔、水产丰富,早年间倒也能混得温饱,有特别勤劳者甚至能发点小财。
可惜十年前,这湖面不再平静,常有大风浪卷过,湖上打渔的渔民和一些船户在风浪过后,都是尸骨无存,消失无踪。
话说这些渔民世居于此,深通水性,即便是落水,自救当然不成问题,再者说见龙湖属于内陆湖,不连通外界大江大河,出现如此凶猛的大风浪实在是诡异莫名。
众人就传闻有妖邪作祟,集资请了附近道观里的道长前来降妖,谁知几条载道长上湖的船只再次招来了更大的风浪,被卷得无影无踪,最后甚至出现了更为诡异的情况,有道长在湖案摆起法台,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轰然卷上湖岸。
接连数次,哪怕渔民和船户们出更多的钱,在道观门前长跪不起,也没有人敢接这个活了,为些许钱财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会做出选择的。
后来渐渐传开了,见龙湖中有湖神,护佑了渔民和船户这么多年,渔民和船户们不知感恩,平素也不祭祀祷告,更没有送上祭品给湖神享用,所以湖神大怒,小施惩戒。
几个为首的就发动全体百姓,每年开春前,延请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穿戴好中古的礼服,带领大家拜祭湖神,备好猪、牛、羊三牲大礼,各三十头,扔入湖中,果然灵验,从此风平浪静,偶有小风浪,权当消遣。
不过这湖神今年胃口越来越大,一旦没有达到其要求,见龙湖上就风浪迭起,沿岸的百姓无奈之下,只能逐渐加大祭品的分量,今年已然上涨至猪、牛、羊各七十头,众人不堪重负、议论纷纷,长此以往,这见龙湖上恐怕无人打渔和行船了。
沙通海料定兴风作浪的必定是妖物,就是不知是何种妖物,不过他身负真杀皇极道,目前实力堪比九品强者,又修习了葵水万化真诀,水中战斗正是其主场,况且身边有玉清澜相伴,两大强者联袂而去,天下大可去得。
心意流转之下,侧目望向玉清澜,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双飞翼”,玉清澜妙瞳转现,当即将沙通海心意了然于心,和其相视一笑,便踏上了一艘渡船的栏板。
两人所乘的这艘渡船乃是经年在见龙湖上载人渡河的大船,在见龙湖上堪称首屈一指,船主祖祖辈辈以行船为生,到他这一代,也积攒了些积蓄,方才购置下这艘长近二十丈的大沙船,沙船方头方尾,俗称"方艄";甲板面宽敞,型深小,干舷低;采用大梁拱,使甲板能迅速排浪;采用平板龙骨,遇大风能航行无碍,又能耐浪。
按理说,像沙船这样的船只常用于海上航运,但是自从见龙湖上也常常兴起大风浪后,船主就倾其所有购置了这大船,在往年风浪来袭时倒也能幸免于难,故而其家渡船的生意一直比较兴旺。
湖风习习,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水汽,在水元力如此充沛的环境下,沙通海倍觉心旷神怡,在杀道修为晋级到杀劲界后,不再像初习真杀皇极道那时,杀气四溢,令人望而生畏,避而远之。
现在沙通海杀气内敛,杀气随心所欲释放收束,杀劲自由流转于全身各处,劲道收放于心,随意出拳击掌都充斥着湮灭之力,往往直接破坏对象的本源结构,如此心法秘典,真可谓是直指大道的无上妙法。
如果说之前的沙通海如同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目光扫射、身形穿行之处,身负武艺、道术之士都得退避三舍。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过一个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青年,配上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庞,朴素的装束,如若不是有人关注到他那无论立于何处,都犹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身姿,恐怕当真有更多的人误把老虎当病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