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关是个重要的要塞重镇,其管辖范围并不仅限于关城本身,还包括周边的一些集镇和村落,但是总体统管的地域比不上一般的州府,渭南道于是在凌云关城设立了府令一职,专管文事内政方面的事务,职位为从五品,单论文职高低,只在城守之下。
凌云关府令张云泉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也是多年跟随渭南道总督杨玄感的老人了,凌云关位置险要,关系重大,这样一个位置,杨玄感自然不会让别人染指,尽管凌云关城守陈东是他的心腹将领,但是领兵在外,重权在握,加之听闻近些年陈东有些过于活跃,所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将张云泉放在凌云关府令的位置上,自然也是提防监管之意。
陈东不是蠢人,对上司的这些动作也是洞若观火,不过尽管心中不豫,明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所以当张云泉的委任状到了凌云关后,陈东是举双手赞成,不敢有半丝不快表现出来,毕竟杨玄感的总督位置可不是靠什么厚德载物换来的。
因此,陈东和张云泉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平素在陈东的强势之下,张云泉几乎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下面的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精,知道见风使舵的道理,很多基层官员都直接越过张云泉,向陈东禀报。
越级汇报,这在官场上是个大忌,但是假如有上面官员的默认,大多数人自然懂得看风向。
张云泉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分量和职责,更加知道他和陈东在杨玄感心中的位置,他清楚地认识到:在这凌云关一亩三分地上,真正的用事者是谁,别看他来这的目的,是杨玄感为了掣肘陈东的一步闲棋,但这并不代表他在杨玄感心目中的位置要高于陈东,现在他做这个府令,只要不牵扯到陈东的关键利益,不逾越陈东的心理底线,那么他就能继续安稳地做下去,继续将杨玄感赋予他的职责好好完成下去。
不过,要是他敢于越雷池一步,动了他不该动的人,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事,那时陈东就算冒着被杨玄感贬斥的风险,也要让他永远张不了嘴,就算是杨玄感也救不了他,更何况,杨玄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的亲信将领翻脸。
这就是官场上的平衡之道,而张云泉无疑对此道领会得比较深刻,所以张云泉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也能长久地坐下去,以他的个性,正好乐得清闲。
日常情况下,张云泉就在自己的官邸里吟诗作对,养花种草,和几个爱妾弄弄风月之事,陈东其人,只要你不碰触他的底线,其他方面还是很大方的。
除了一些必须府令参加的,或者首府那边来人,张云泉才会出现在正式场合中,打打酱油,给凌云关撑撑场面,或者像今天这种需要人顶岗和背黑锅的时候,陈东才会想到张云泉存在,想到凌云关还有一个府令。
张云泉听到陈东点他的名了,心里头大声骂(娘):知道对头难缠了,就把老子给推出去,平时什么时候想到过我,有这种横竖吃力都不讨好的事才找到我。
但无奈啊,不怕县官,只怕现管。
毕竟张云泉现在的职位在陈东以下,形势逼人,不得不服,如果他不去,事后陈东正好借机抓住他的痛脚,到那时恐怕就不能轻易脱身了,现在去办这事,尽管难办,但总在自己掌握之中,尺度可以衡量。
当即,张云泉在心中盘算了下章程,就出了城守府向南城而去。
瘦小汉子待得张云泉出去之后,有些幸灾乐祸道:“大人,张府令这一出马,您可就摘出去了吧。”
陈东漠然道:“左右由他去交涉吧,在我这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也该收点利息了,那位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反正都是他张大府令的主意,到时就算总督大人问起,就说本官偶染风疾,卧病在床,关城中一应事务都是请府令主持。”
瘦小汉子阿谀道:“高!实在是高!大人这招,让属下顿时茅塞顿开,属下对大人的崇敬之情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陈东抚须,大笑不止,房中其余之人皆为陈东的心腹亲信,自然都凑趣笑了起来。
且道张云泉来到了南城,他虽然人过中年,但头不昏、眼不花,
远远看到那边城门口的状况,心中大叫不好。
城门口,原先堵塞的出城队伍的长龙已然开始缓缓向外移动,几名彪悍的骑士正在盘点过往人员的行李,刘玉刚和其手下的城防军,像一根根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而引发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陈东口中的那个“暴发户”、“土豹子”,正在优哉游哉地坐在一顶深青色的华盖下面,悠闲地饮茶,旁边的二人,看样子似乎是其亲信,时不时将门口骑士收缴上来的一些珍稀物件让其过目。
从场面上来看,本应把守城门的刘玉刚等人倒成了沙通海的手下马仔了。
张云泉只觉脑壳儿有点疼,仿佛有个小人正拿着鼓槌狠狠在自己脑中敲击,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不是个易于之辈,想要满足他的胃口,给他个交待,恐怕不褪几层皮是没法子了。
这里的事由,张云泉也有耳闻,上面的一些大人物对这个圣眷正隆的新晋伯爵很不满意,要好好拾掇拾掇他,知道他必经之路是凌云关,所以这差事就落在了凌云关众人的头上。
黄金战刀!你们把人家要敬献给当今圣上的皇贡给截了,现在倒让我出来做替死鬼,对方显然已经出离了愤怒,摆明了是来找茬,要想把这股邪火平息下去,嘿嘿,真是难上加难。
不过,张云泉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也正好打压下陈东的嚣张气焰,让他出点血,心疼心疼。
眼转一转,计上心来。
张云泉大呐呐走上前去,也不去看在一旁看到他十分欣喜的刘玉刚,径直走到沙通海跟前,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道:“下官,凌云关府令张云泉,叩见沙爵爷!”
刘玉刚正在无比纠结和尴尬的状态中,沙通海可不会在这干等着,等到真正的掌权者过来,来处理这件刘玉刚根本无法论处的棘手事体。
所以,沙通海直接就无视了刘玉刚的存在,命令鹰扬伯府的卫队骑士们开始对来往人员进行挨个排查,商旅们滞留在此地也有段时间了,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就如同金钱一般宝贵,加上走南闯北,都有些见识,知道沙通海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自然会积极配合。
况且,急于出城的商旅们也乐意看到事情得到处理,无论是何种方式。
有名城防军的校尉可能火气大了点,竟然想要上前制止鹰扬伯府卫队骑士们的举动,被龙五一个鞭腿抽倒在地,脊椎骨当时碎裂,立刻就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刘玉刚半个字也不敢说,连忙令其他人将这个冲动的倒霉蛋给抬走了。
可想而知,当刘玉刚看到张云泉到来,其心情是何等的欣喜了。
虽然平时,像刘玉刚这种陈东手下的骄兵悍将,自以为知道张云泉的底细,所以对其这样的闲散文官表示不屑,尽管张云泉的职务要高于他们,但刘玉刚等人从来都是选择无视。
可是今天,刘玉刚见到张云泉,就感觉要比什么亲人都要亲切,当即就热情地迎上去,可惜却碰了一鼻子灰,张云泉瞟都不瞟他一眼。
刘玉刚没接上话茬,但还是腆着脸站在一边,此时此刻他就盼望有人能帮他解脱,至于得到什么样的待遇那是另说。
沙通海看了看张云泉,冷然道:“张大人,本爵持节在此,有重要公务,为何单单你来,你们凌云关城守陈东陈大人何在啊?莫非本爵的分量不够,还不够资格他出来接见吗?嗯!?”
张云泉不慌不忙,道:“沙爵爷息怒!爵爷言重了,原本陈大人听闻爵爷大驾莅临凌云关,是一定要出来亲迎爵爷的。只可惜,他偶感风疾,不能受风,必须卧床静养,所以这才令卑职出面,来向爵爷分说一二。”
沙通海冷笑道:“堂堂凌云关城守,统军大将,竟然因微疾就要卧床休息,陈大人这是如深闺千金啊,身子骨如此虚弱,本爵为凌云关的城防心忧啊!”
张云泉应道:“爵爷教训得是!不过卑职来前,陈大人交待了,令卑职全权代理一应事务,爵爷若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卑职绝对全部照办!”
沙通海心中微微感觉奇特,不过他心思机巧,微一思量,就品出这其中的一些微妙情况,看来这凌云关也是暗流涌动,并不平静啊。
当即,沙通海就狮子大张口,提出了三点要求:彻查过往人员,尤其是近三日内准备出城的;遍搜全城,查找丢失的重要物品;全部赔偿昨夜失窃的所有财物。
崽卖爷田不心疼,张云泉是全部答应了,按照沙通海的要求,一番折腾下来,凌云关闹得是鸡飞狗跳,最后自然查不出什么名堂,沙通海一干人带着凌云关赔偿的大宗财物,满载着凌云关一众人深厚的情意,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