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尼斯，我们以后怎么办？”晚上，杰克用棍子拨弄着篝火。我沉默很久，慢慢的说：“我9岁时，见过一个死去的牛仔。是我爸带我去看的，我猜那个人是我爸杀死的。在我们村子里，有两个英俊的牛仔生活在一起。”“就像你和我。”杰克轻声道。“是的，就像你和我。村子里的人都不正眼看他们，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爸和别的牛仔杀死了他们中一个，用轮胎撬棍砸坏了他的脸，切掉了他的老二，把他丢在离村子一英里外的荒野上。那时我才9岁。杰克，他们是无辜的。可阿尔玛也是无辜的，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再说下去，我知道我自己说的话有多混蛋，但杰克一定能懂。杰克抽了一根烟，我忐忑不安的用余光偷偷看他，他长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抱住我：“没关系。”他胸口有好闻的烟草和大山的气息。我忽然想起那天清晨我看到的那只被狼掏空内脏的绵羊，我紧紧的抱着杰克，难过得快要吐出来。
之后的几天，我得知他的妻子叫露琳，是一个女牛仔，还有了一个儿子。他岳父很有钱，但不喜欢他，因为他是穷小子。但他的妻子不喜欢她父亲，执意嫁给了杰克。杰克在岳父的工厂里当一个推车销售员，很努力，薪水很可观。“你那辆破旧的汽车呢？”我问。“早就报废了，我用赚的钱买了一台新的，哈哈，我他妈这辈子第一次开新车，自己买的！”杰克开心的笑。
山里的时光飞驰，几天功夫眨眼就过去了。杰克开车送我到我家楼下。“欧尼斯，养两匹马吧，我好怀念骑马的日子。”杰克靠在车门前对我说。我算了算自己的积蓄，大概能买两匹不算太好的马。“好，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把马带上。”“下次是多久？”他凑过来，“欧尼斯，你知不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们还要忍多久？四年见一次面？”我低头揉弄着衣角：“不然呢？”杰克瞪着我：“刚来这的那天晚上，我问你在想什么，你说在想我没有把烂口琴带来。”我抬头看他一眼，不确定他要说什么。杰克忽然眉飞色舞的笑了：“你在想我吧，欧尼斯。你一定想我了，就和我想你一样。”我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开心的像个小孩子，杰克亲了一下我的脸颊，说：“记得把马带上，明年我还来找你，再见，亲爱的，我会想你的。”我看着他带上车门，吹着口哨一路喧嚣的离去，胃又开始翻涌。
（五）
后来的日子，阿尔玛对我越来越冷淡，也许她察觉了什么，但我不敢问。我们常常在家里好几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每日例行公事般的吃饭，睡觉。我说我要去买两匹马，阿尔玛没有发表意见。我知道她很想把存款用于搬家，之前她和我提起过好多次，但是我都拒绝了。现在我无比庆幸这个决定，若是搬了家，那张印着断背山风景的明信片便永远到不了我家。
每年夏天我带着马和杰克一起出去，骑着马走过一座又一座山，但却从没有再回到断背山。他总会告诉我一些新奇的故事逗我开心，我原本是一个沉闷的人，只有和杰克在一起才觉得自在。原本说好每年一次，可我们渐渐的缩短了时间，变成了几个月一次。我和他都无法再等的太久。杰克留了鬓发，看上去成熟了一些。可他的脸还是和我记忆中的19岁那年一样。没有在一起的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杰克的明信片，等着他来信告诉我什么时候见面。
后来我换了工作，在一个牧场里喂马和牛。29岁时，阿尔玛和我离婚了。法官把两个女儿判给了她。我用钱买了一间在公路旁边的屋子，有些破旧，但一个人住还好。每个星期六我都要领女儿去教堂，因为我以前陪伴她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我甚至没有陪她们出过一次门，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
又是星期六，两个女儿来到我的家，开心的在车上等着我。我带上帽子准备上车，看到一辆蓝色的汽车疾驰而来。杰克停好新车，兴冲冲地跑到我跟前：“嘿，你离婚了。”“嗯。”“和我一起生活吧，我曾经给我爸爸说过，我会带一个叫欧尼斯的人回去一起经营家里的小牧场。虽然很小，但是有马也有牛，我们还可以去买一些绵羊，就像在断背山上那样。”我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嚅动了半天嘴唇，低低的说：“杰克。那太不切实际了。”杰克开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飞扬的眉眼都渐渐的沉寂了下来，像被我重重的打了一拳。“我现在要带女儿去教堂。”我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杰克静默地站了几秒钟，低下头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着：“好，没关系。”我看着他背转身，走回车上，站过的地方有两滴小小的水渍。一股强烈的冲动在身后推了我一把，我走上前两步，但终于没有开口。杰克娴熟的倒车，换离合，踩油门，绝尘而去。我不知道下一次见他会是什么时候。
杰克生气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于是我每日每夜的想念着他，想念着曾经一起生活的断背山，那里的景致清冷而秀美，巍峨的屹立了几千年。喂马的时候，我想起杰克以前骑马的样子，穿着棕色的外衣，黑色的帽子，那时的天空是青灰色，他骑马巡视着羊群，与青山溶为一体。洗衣服的时候，我想起以前杰克总是光着身子蹲在溪水边，用木棍敲打着我的衬衫。后来那件衬衫被我弄丢了，我再没有和杰克在一起的任何证物。于是我翻箱倒柜的找出那匹没刻完的小木马，它竟然还在我的箱底安安静静的睡着。无聊的时候我坐在门口，用刻刀慢慢的刻着，还刻了一个牛仔。我用棕色的油漆把它们漆得光亮，然后用胶水把牛仔固定在了马背上。我看着手里的木马和牛仔，想找出一点杰克的轮廓，才发现我刻的一点也不像。
从镇上买回一些生活用品，我开车往家里赶，又一次期待着今天会有杰克的来信。远远的我看见一个带帽子的男人蹲在我房子背后，用木棍敲打着我的衣服。我把油门踩到底，狂奔到家门口，跳下车把他搂住：“杰克，该死的杰克！”杰克被我箍的喘不过气来，又笑又骂的让我抱了几分钟，推开我：“你怎么不回信？我说了今天会来的，但是没看到你的回信。”我愣了愣，才想起我的门口没有信箱，该死的邮差一定把信随便一放，被风刮走了。我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牛仔递给他，杰克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欣喜的接过，端详半天：“刻的是我吗？很像的！”我转头看了看他开来的车，又换了一辆。杰克留了一点胡子，修剪的很整齐，看上去更像个有钱人了。
“最近好吗？怎么这么久没有来？”我问。杰克吃了一口通心粉，含糊不清的说：“工厂进了一批新的货，忙着找买家，最近可把我累坏了。儿子10岁了，混小子，在学校惹了不少麻烦。都是给他外公宠的。那臭老头天天在我家讲什么平等，弄的这小子更无法无天了。”杰克擦了擦嘴，继续说，“上次露琳花3个小时烤了一只火鸡，我叫他好好吃饭，他的眼睛全黏糊在电视上了。臭老头执意要让他看电视，被我臭骂了一顿。****养的。”我抬头看着他：“你骂你岳父？你妻子不会不高兴吗？”杰克哈哈一笑：“露琳偷笑着呢，她也不喜欢她爹。你呢？一个人过的怎么样？”“还好。”我说。上次去阿尔玛家看女儿，阿尔玛又结婚了，和一个杂货店老板，怀孕4个月了。洗碗的时候她说起一些我们过去的事，我觉得有些内疚。我知道她一直都清楚我和杰克的关系，但当我听到她厌恶地说“恶心的杰克”的时候，我愤怒地拧过她的手，痛得她尖叫着把我赶出了屋子。“我们很久没有出去玩了。”杰克期待的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苦笑一声：“现在不行了，杰克，我很难请到假。”杰克失望的低下头，又吃了一口通心粉：“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吧。”“我不像你，我没钱。”“没关系，我赚了钱，我们可以一起生活。”杰克急切的说。“现实一点，杰克。”杰克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过了几年，杰克的岳父死了。他妻子接过了她老爸的生意，杰克当了个经理，赚的钱更多了。而我还是在一个个牧场间奔波，喂牛，喂马，喂羊，喂了半辈子牲口。杰克是个很厉害的推销员，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每天都想着赚钱，就如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永远赚不够钱一样。杰克好几次说他想回断背山去看看，我们自从19岁那年离开后再没有回去过，但我的工作让我无法离开去太远的地方，于是断背山就一直只停留在了记忆里。
早上，我从头上拔下一根白头发，扒拉着头发仔细的找着，才看到这不是第一根了。对着镜子挤了挤脸，我看到眼睛旁边几条细而深的皱纹。老板放了我几天假，我前天给杰克寄了一封信，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我的门口依旧没有信箱，每次我都提醒自己一定要做一个信箱，可劳累的回到家，往床上一倒，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杰克给我回的信我想又被路过的卡车卷走了。
“欧尼斯。”杰克推门进来，笑眯眯的看着我，“你终于有假期了。”我抬头看看他的面容，如果剃掉他的鬓发和胡子，他竟然和19岁那年一模一样，丝毫未变，连皱纹都没找到一根。“今年是83年了，我们离开断背山20年了。”杰克帮我收拾着出游的东西，嘀咕着。“下次去吧，这次我的假期时间不够。”“嗯！”杰克开心的点着头，像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