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工厂的男生宿舍十分热闹。聊天的、打扑克的、看杂志的、唱歌的，大家各找乐趣，只有苗添望什么也没做，坐在下铺望着窗口抽闷烟。白天，他扮女工借助谭静打了邱贵阳一顿，虽然报了仇，解了恨，但心里不平静。因为他知道，邱家父子不会善罢甘休。明天天亮，不知道他们又怎么对付他了。窗外，月光如水，一股乡愁涌上心头，他真的好想故乡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时候不早了，宿舍的人一个接一个睡了。窗子外面，传来唧唧的机声和忙碌的脚步声，那是车间加班发出来的声音。他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说：“好好听听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第二天早上，他吃过早餐就来上班，一进工作室感到气氛不对。往日里，职员们对他客客气气。现在，大家各忙各的，谁也不理会他。苗添望猜想，一定是厂长将他除名了。意料中的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工作桌上面空空如也，连他和陈宝珍的合照也不见了。“谁干的？”他大声问。
一名职员答应：“厂长命我们把没用的东西都扔到垃圾桶了。”
苗添望沉住气问。“我的相片呢？”听说也扔了，气呼呼地跑到墙角那边，打倒垃圾桶，埋下脑袋翻起来。里面什么都有，废纸、果皮、饮料瓶，脏得生绿霉流黑汁。他把废物一样样扒出来翻寻，找了半天，弄脏了双手，终于找到一个摔坏的相框。相片上露着黑黑的脏渍。他将相片贴在胸口上，难受得要命。
苗添望离开工厂，暂住在大伯家。苗守常了解情况后，说去找邱功成父子理论。可苗添望不想吃回头草，就劝阻了大伯。
这期间，苗添望把几个月的工资都寄了回去，留下少许的钱当车费出去找活干。
一天下午，他坐公汽到市中心，在一条街上看到一处招工栏前，站着密密麻麻的求职者，他挤了进去。招工栏上一行行地标着某某公司的招聘启事，有招文员的，有招经理的，有招会计的，有招工程师的……上千个用人单位。苗添望睁大眼睛浏览完一个版面，没找到适合的工作。不是待遇不好，就是条件苛刻，一个下午下来，栏子来回看了几遍，找工作比找对象还难。
晚上，他扫兴而归。用了餐，冲了个凉就在沙发坐下来。苗添胜递给苗添望一份晚报，指着上面的一条招聘信息说：“这上面有很多招工的，不过都不大适合你。只有这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试？招聘单位是上头公司，准备招聘熟练word操作的文员，不过要大学以上的文凭。”
苗添望脸色一动，接过报纸读了一遍，他想：要是能到上头公司工作，那太好了。他并不担心自己身体的缺陷，还有学历，一心只想明天去接受挑战……
第二天，苗添胜用车送他去飞跃集团应聘。
早上九点没到，飞跃总部的会宾室聚满了应聘的男女。大家站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吵极了。
苗添望在大厦门口将这幢摩天大楼昂视了半天，踩着软得陷脚的地毯走了进去。他环视大堂四周，感觉好大。苗添胜将他托付给一个负责人，就走了。
他和负责人走进会宾室，一个年轻的女人歪过头，讽刺的口气说：“老弟，你也来应聘？我劝你还是走吧！轮不到你的。”
苗添望轻轻一笑，不以为然。
这些应聘者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从早上八点多一直等到中午十点，也不见有人来招待。有些人悄悄走了，没走的不安地发牢骚。苗添望站在人群中静心的等待，一点也不着急。
等！等！等！半个小时过去，又有一些人断断续续地离开，会宾室只剩下一小批人了。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公司的人像忘记他们一样，还是没有人来接待他们。有人受不了了，骂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愤然而去。走了一个又一个，转眼间，整间会宾室只剩下五名应聘者了。
苗添望和剩下的两女士、两个男士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
有的在想：“对手少了，选上去的机会应该大了。”
又有的在想：“再等会儿，人都走光了，自己就可以直接上岗。”
苗添望想：“不管还要考验多久，我都要等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五个人只剩下四个。大门口还是不见公司的人来，大家开始不耐烦了：
“只不过一个文员，干嘛这么折腾我们？”
“应聘的单位多得多，我们干吗要受这个鸟气呀……”
准时十二点钟，走廊处，公司的白领精英纷纷下班。四名应聘者口干舌燥，肚腹饥饿，不由心烦意乱。就在这时，大门开了，高北轩走进来笑嘻嘻地说：“你们已经通过了我公司初试第一关——耐力，现在请随我去接受面试。”
大家随高北轩穿过工作大堂长长的过道，进了一间秘书室。高北轩把大家的身份证、学历证交给前台的明雨洁。
明雨洁验证了四人的证件，给每人发了一份文件，让他们各选一台电脑，把上面的字输入进去。说：“这次招聘文员服务总经理办公室，招聘人数为两名。你们四个现在开始比速度，然后比处理文字手段，看谁符合标准。杰出的两名将成为总经理办公室高薪文员，常年受聘于飞跃。”
大家各在电脑前坐下，振奋地等待着。
高北轩喊声“开始。”
四个应聘者的手放在键盘上，争分夺秒地敲起来。啪！啪！啪！啪！像放鞭炮一样响。
约摸过了一分钟，明雨洁把四人字数调出来一看，分别是一分钟80字，105字，120字，122字。她把那个打了80个字的男性请了出去。下面只剩下三位胜出者。她让这三位对文档进行排版，标题加大加粗、页面调整，横竖间距弄均匀等等。
一会儿，三位在规定的时间内处理好了文稿。明雨洁和高北轩仔细检查三份稿子，发现女孩的那一份的字体弄大了半号，不合标准。但她身材姣好，外表完美。至于另外两位男性，一个长相不太好，文字处理不错；另一个很出色，只是腿有缺陷，学历也低。这一关到底淘汰谁？高北轩想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苗添望身上。
苗添胜事先跟明雨洁打过招呼，让她照顾一下老弟。明雨洁看出不对，马上插嘴说：“苗添望打字速度、文字处理优于两位，留下吧！”
高北轩一摇头，说：“他文化低，形象不够，根本不适合留下。”
苗添望反驳道：“请问一下，你们飞跃集团的创始人谭德仁先生又有多少文化？十一年学历，高二，可他也能搞起若大一间集团公司。而我打字、处理都优胜他们二位，为什么要驱逐我？说我形象不够可以承认，但你的形象又好到哪里去了？”
“你！”高北轩按捺不住要发作。
明雨洁忍不住掩嘴偷笑，觉得苗添望的胆子也太大了，连高主任也敢顶撞。
这时候，郁国良进来了。“怎么样？合适的人选定下了吗？”
明雨洁说：“有点麻烦正想请郁总决定呢？”她把刚才应聘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郁国良将三位应聘者打量了一番，又看了一下证件。
高北轩乘机进言：“郁总，这个姓苗学历不足，形象不够，而且脾气也不太好，请他走吧！”
郁国良问明雨洁：“他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很好，优于二位应聘者！”明雨洁说。
郁国良便垂下眉去思考起来。明雨洁乘机在他耳边说：“郁总，他是上次扳动马副厂长举报邱功成的苗添望！”她把最后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好像在提醒郁国良什么。
“是他？”郁国良决断地说：“留下。”
“郁总，可是……”高北轩正要打岔，郁国良扬手制止他的话，说：“带他去人事部办理手续。”
苗添望找到工作后，操心起住宿的事。公司离大伯的房子较远，这一来一回的得花一个半小时。如果起晚了，肯定会迟到。而且，等车麻烦，在附近找个房子住下，不但不耽误时间，还很方便。
星期天，公司放假，他招辆的士到中山路找房子。房子不好租，不是贵了，就是空间太小。中午，他下馆子填饱肚子，便到附近溜达。不巧，巷口有家大楼门前打着低价“房屋出租”的牌子，过去一问，有几间小房间出租，价钱非常便宜。就要求看房子。
楼梯口，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如同鬼魅一样上上下下，令他很不习惯。女房东推开一扇半新半旧的门，带他进去参观。
空间不大，光线暗淡，没有床柜家具，墙壁地板很脏，像好久没人住过。苗添望看了之后，直皱眉头。房东在旁边不断地劝诱他：“租下吧！每个月我收你两百，除去水电费。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相信外面没有比我这更便宜的。”
她说得对极了，刚刚他跑了五条大街，找了十多处房子。可人家一开口就是三百多一个月，贵得要命。好不容易找个便宜的，苗添望当然不会错过。当下，他和房东商定好就决定租下。
他花点时间将房子收拾干净，买了床被桌椅和一些日用品。门窗修了修，换了锁。傍晚回到苗守常那里吃饭，告诉三哥租房子的事。苗添胜叫他退掉，说他这里有住的地方。而且，每天他可以开车送他上班。苗添望不答应，还要求三哥帮他把行李送去租房。苗添胜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了。
星期一，苗添望上班，在公司总务部领了一套黑西服，换在身上，领带一打，皮鞋一擦，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白领。
苗添望工作、住房安顿下来后，每逢节假日，就到书店、图书馆找一些与计算机有关的资料学习。什么图片制作，表格处理他都感兴趣。他勤奋好学，工作认真，从不迟到和早退，连事假、病假都不曾请一回。
一个月后，发薪那天，他领到公司发给他的一份存折，上面的薪水要比同来的那个男文员多五百块钱。他知道这是公司奖给他的，打算把钱存起来，等有了十万八万回家盖房子。
一个星期三的早晨，苗添望起床晚了几分钟，慌慌张张地赶到公司，胡乱冲进一间电梯里，撞上谭静和他的男友张杰在。方知走错电梯，抱歉着往外退。谭静正要骂这个“冒失鬼”几句，忽然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仔细一瞧，这不是那个扮女人教训邱贵阳的瘸子吗？便对他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
电梯合上，苗添望出不去，搭讪着站在一旁。谭静见他把那腰挺得那么直，把脸一沉，质问苗添望道：“公司有一条明文规定你知道吗？一号电梯为贵族号电梯，专供公司董事长和高层以及贵宾乘坐。未经允许擅自乘一号电梯者，当按违规惩处。轻者停薪留职，重者辞退。你不是高层，居然敢乘坐贵族号电梯，谁给你的胆子？”
苗添望进公司时间不短了，对一些规定还是清楚的。违反规定虽然害怕，但平静以对：“电梯是人乘坐的，分什么等级？难道说乞丐和富翁走的路也要分成两条？”
谭静哑口无言，向张杰投来求助的目光。张杰拍了她一下，意思叫她别多说。她十分不快，按开电梯门，气呼呼地跑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