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识到,痛是一种提醒,
提醒我们有危险,提醒我们去保护自己。
当我哪里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保护它,
格外小心地对待它,它就会好得很快。
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
情感的麻木和身体的麻木是同样危险的。
如果你有一点点的痛而不自知,
痛就会慢慢地扩大,
突然有一天,你就失去它了,
失去你的手、你的脚、你爱的人。
1. 摔倒是一门人生必修课
刚开始做假肢的适应性训练时,摔倒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
起初,我很害怕,也很惊慌,因为每次我都摔得非常痛,摔得很惨烈,几乎都会挂彩。在厕所摔的那一次,我的下巴受了很明显的伤。还有一次,下着大雨,我在楼底下踩到了青苔,一下子就滑倒了,当时痛得连舌头都吐出来了。那次摔得很严重,右腿的骨头差点就出了问题。
可摔了以后,我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人,怕他们会担心,以后更不放心我独自出门了。但一个人出门就是我的目标,我不希望以后上哪儿都需要人陪着。为了这个目标,我就一直摔摔摔,直到摔出了经验。快要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可以非常快地变换姿势,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不受伤。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在练习一段舞蹈的时候。当时给我设计的舞蹈动作,是要扶着轮椅的背,然后整个人竖着翻过去,翻完之后就地下一字马。这段舞蹈是双人舞,本来我的舞伴是坐在轮椅上的,我翻过去的时候可以扶着轮椅的两边,他顺便还能扶一下我的腰。但那天练习的时候,我是自己一个人在训练。我妈妈在旁边,没有人坐在轮椅上。等到做翻越的动作的时候,因为轮椅上没人压着,整个轮椅失去了重心,瞬间就倒下来了,我人刚翻过去,轮椅就整个儿砸在了我的背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全跑过来看我。可我居然没有受任何一点伤。
其实在我翻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松开撑住轮椅的手的那一刻,我马上反应过来,轮椅肯定要翻,我要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因为原本的舞蹈动作就是下一字,那个姿势是重心最低的,也是最稳的。我只要保持这个姿势,就能够减缓冲击力,所以轮椅翻在我身上的一瞬间,我也跟着向前打开了一字马,轮椅顺势搭在了我的背上,我向前扑了一下,并没有伤到。那次之后,我突然发现,在摔的那一刻,只要找一个支点,就可以保护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
有时候在练舞的过程当中,我会扶着舞伴,或者扶着把手,去试一些动作,假设自己这样摔下去会怎么样。我扶着他,掌握那一种感觉,边做边想:如果我这么摔下去,会把哪些部位摔到,那我的手应该怎么放,我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可以保护到哪些重要的部位。就这样,我开始有了经验,在参加《舞出我人生》节目的时候,我跟杨志刚排舞,在轮椅上摔了三次,每次都是轮椅直接倾斜,整个人就翻过去。虽然他们都吓坏了,但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没有一次受伤。因为我知道在摔的一瞬间,就要很快把腿全部收回去,借助轮椅来保护我自己。换成别人不一定能做到,因为一般人没有这个收腿的意识。而我对我的腿很了解,如果不收腿,小腿残留的那部分肯定会撞在地上,那样我就必然会受伤。所以我下意识地利用周围的环境来保护自己,连摔三次都没有受伤,他们觉得很惊奇。
2. 你可以喜欢上疼痛的感觉
摔倒的时候,一定要有非常清晰的意识,一定要知道你摔下去之后会是趴着的、仰着的、躺着的还是斜着的,哪个部位最有可能受到严重的伤。
我以前拖着箱子往前摔的时候,下巴会摔得很重,整个脸部也会受很严重的伤。如果那个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去缓冲一下,或者是用胸口去缓冲一下,就不会摔得那么厉害了。其实身体摔下去的那一瞬间,每个部位接触地面也是有先后顺序的,离地最近的地方,是先贴着往下倒的,如果顺势倒下去,就不会让高处的部位受太重的伤。我现在快摔的时候,手都会下意识地换很多动作,在空中画弧线,然后尽快找到一个缓冲的支点。
前段时间我去外地,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没有坐便器。蹲着上厕所,对我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我蹲一会儿就会累,就需要用手扣着门板的两边支撑着。当时那个厕所的门可能本来就不是很牢固,我刚撑了一下,门轴就松了,整扇门忽然就朝我倒过来。换成是其他任何人,那个时候肯定都会慌掉,哪怕腿是好的,也会被门砸得倒下去。
门倒下来的那一瞬间,我全身立即处于备战状态,马上换了姿势,原来扶在门上的手,立即扶住厕所的墙壁,把整个身体支起来,努力蹬住地面,两条腿蹬得很稳,头往后仰着,我直挺挺地挨了那一下,门虽然砸到了我的嘴角,砸出了血,我的人却没有倒,也没有受重伤。换了其他人,可能都会被砸得很惨,我却保护住了自己。
所以有时候跟人聊天,我说我应该去找一份训练摔跤运动员的工作,帮助他们保护自己,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挺适合的。
摔出经验之后,疼痛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疼痛其实是一直伴随着我的一个体验。我起先非常怕痛,换药的时候很害怕,练假肢的时候也很害怕。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部电影,里面有个片段给我的印象很深。电影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当时余文乐扮演的拳击手受了伤,手上打满了石膏,他想去打拳却惧怕疼痛。他的师父说,疼痛只是一种感觉,我们把某一种感觉命名为“痛”,觉得它是糟糕的、不好的。但它也不过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感觉其实是没有好坏的,就好像香和臭,你可以说榴梿是臭的,也可以觉得它是香的。你可以以自己的需要去定义它。痛也是如此。如果你需要,你可以喜欢上痛的感觉。
看完这段故事,我就想到了我自己,练《鼓舞》的时候、练假肢的时候,我都会面临这种状况。其实痛不是不能忍受的,如果我觉得我无法忍受,就真的忍受不住了。但反过来,如果我认为它可以忍受,那它就是可以忍受的。实际上所有的感觉,都是可以忍受的,就看我愿不愿意忍受它、接受它。就好像在废墟里的时候,我把右手的食指都咬出血了,那也应该是很痛的事,但我当时没有感觉。
我忽然发现,痛这种感觉也是会骗人的。如果你被它所欺骗了,你就会把疼痛的感觉无限放大,大到无力承受。但如果你骗过了它,你就可以转移痛苦、调节痛苦。就好像当初换药的时候,如果正好有事情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就会觉得换药的时间过得飞快,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但如果我正好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一点痛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格外地难以忍受。
所以,痛其实就是一种感觉,是可以掌控的。你可以自己调节那个度。比如平时你感受到的痛有十度,你可以把它放大到一百度,也可以把它调小到两三度。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3. 珍惜疼痛带来的敏锐
疼痛总是给人思考。有一次,我看到了一组麻风病人的图片,瞬间就被震撼了。
那些麻风病人失去了痛觉,无法感受到疼痛,听上去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但事实上丧失痛觉是很危险的,假如他们的身上不小心扎进了一根铁钉,他们就会插着那根铁钉走一天,完全感觉不到。就算他们的身体组织烂掉,他们也感觉不出来。所以最后,有的人失去了一条腿,有的人少了一只手,有的人失去了眼睛。
我突然意识到,痛是一种提醒,提醒我们有危险,提醒我们去保护自己。痛不仅不应该被讨厌,反而应该被珍惜。疼痛来临的时候,你的身体会有应急反应。就好比我摔倒,因为我知道摔是危险的,我就会保护自己。如果我没意识到危险,我一直摔下去,可能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如果你意识到痛了,就是身体在预警,你就会提前做好保护措施,你就会有一颗警惕的心。这样你就会认真应对它,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有心理承受力。反之,如果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事情,它很突然地出现,你就很难承受。你没有那个心理基础,就很难忍受那些疼痛,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这也是为什么在病痛面前,有些人可以很淡定、很从容,有些人就呼天喊地的,无法忍受。区别就在于每一个人的心态。
所以麻风病人的照片深深地刺激了我,我突然觉得,痛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当我哪里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保护它,格外小心地对待它,它就会好得很快。如果我不知道,它就会损坏得很严重。
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
比如一段关系里面,如果你觉得有不对劲儿的时候,你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痛苦,觉察到两个人的问题所在,你有了警惕之心,就会想一些方法去解决问题。但是反过来,如果你后知后觉,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你身边那个人就不见了。
曾经有朋友给我讲过这样的故事,她说在闹分手之前,她根本没有觉察到她的老公有什么不对劲儿,她觉得他们很相爱,没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这是一种情感里面的麻木,情感的麻木和身体的麻木是同样危险的。如果你有一点点的痛而不自知,痛就会慢慢地扩大,突然有一天,你就失去它了,失去你的手、你的脚、你爱的人。
包括工作也是如此,如果你对身边的人对你的反馈毫无察觉的话,你就会很危险。所以痛这种感觉,是对一个人敏锐性的考验,你对所有的事情的敏锐度越高,体验得越多,越能帮助你去好好地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
当疼痛和摔倒都可以变成感恩和赞美生命的来源,就让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理直气壮去抱怨什么的理由。如果今天你还在为找不到任何人生的方向而忧愁,不妨尝试以下几个
方案:
1. 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感受你的呼吸——在你要做任何消极思考之前,不妨都做一次这个动作,因为呼吸会提醒你,你已经非常幸运,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已经失去了继续呼吸的权利。
2. 放下手中的书,找你身边相处最多却感觉最生疏的人,拥抱他(她),不要在意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从这一秒你要学会一件事——做内心相信对的事,做出于爱的事,做不畏惧人言人眼、让自己更勇敢真诚的事。
3. 打电话给你在最近一段时间得罪过的人,告诉他(她)“对不起”。一颗能够体察到自己对别人的亏欠而又敢于诚实面对过错的心,一定会变得更为笃定。无论处境已经到了多么糟糕的地步,面对,永远是事情即将开始变得更好的前提。
4. 走到街上,找个角落坐下,花一天时间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直到你在形形色色的路人中确认世上真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然后在内心坚定地相信——不管我喜不喜欢自己,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不管我是惹人怜爱还是模样狰狞,我的确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是独一无二的尊贵生命。
——廖智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