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峰让陈中物色几名精干队员，秘密购置探洞工具，做好下洞的前期准备。然而，刘牧楚带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王斜眼死在了床上，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鼻子口里流着黑血。
“被毒死的！死者的状态几乎与袁裁缝一样。”田峰抢在侦缉队之前去了现场，很快带回了结论。
“日本鬼子又多了一条人命。”刘牧楚气愤地拍了拍桌子，侥幸地指了指即将修改完成的溶洞图说：“幸亏当时留了一手，让老爷子把地下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日本人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这进一步说明溶洞里有东西，咱们必须得抓紧时间。”田峰拿起草图浏览，不无担忧地说：“王老先生年事已高，又喝了酒，只怕记忆有偏差啊。”
“这草图刘董事长还得改改，咱们可以先安排人寻找洞口。”杨哲也意识到时间紧迫，说完将陈中叫了进来。
一番简单布置，田峰和杨哲各带一拨人，分头奔赴王斜眼提供的几个洞口。出人意料的是，整整一天过去，搜索队连洞口的影子都没见着，只在仙江老衙门附近发现一处已经炸毁的大坑，里面乱石密布、杂草丛生。
“咱们会不会上了那斜眼的当啊？”陈中带队疲惫地回来，掩饰不住心头的失望。
“田队亲自见面怎么会上当呢？王先生只说了个大概位置，我们队上只这几号人，还没来得及扩大搜索范围。”杨哲连忙解释。
四个口子怎么会一个也找不到？田峰知道对方说的安慰话，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警察局的那辆道奇车开进了洑水路，端端停在了娘娘庙门口。
随着门卫一声“敬礼”，覃局长扬扬手，带着何助理和谭队长大踏步走了进来。
田峰赶紧到院中迎接，看见谭队长鞍前马后地陪着，隐约感觉局长此行绝非简单的工作视察。杨哲给局长当过助理，深谙接待之道，连忙吩咐队员抬了桌椅出来，端出几杯明前的毛尖，摆上几样方便的茶食。
“嗯，娘娘庙环境安静、空气清幽，真是一个个神仙所在啊。”覃局长坐下来呷了一口茶，摸一把皱巴巴的脸，没话找话地称赞。
“局座，您还说呢。堂堂稽查队落得在破庙栖身，对外都不好意思说是您的部下啊。”田峰不明白上司的意图，干脆不失时机地打起了秋风。他给覃局长敬了香烟，顺手给谭队长递上一支。
“田队长，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呀，呵呵。”覃局长点了烟，指点对方的鼻尖批评一句，接着抬头四下里打量一番，自言自语地说：“哎呀，好像是破旧了一点啊。”
“岂止破旧，简直寒碜啊。”杨哲赶紧补充一句。
“杨副队长，你就别添乱了嘛。”覃局长心情不错地嗔怪一句，转过头对站在旁边的何助理吩咐道：“回头支点钱，把这儿墙和地板都刷一刷，顺便添置一些办公家具。”
稽查队虽然受重庆方面直接领导，但吃喝拉撒着落在地方警局，缺吃少穿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天，本不抱希望的一句玩笑话却当场兑现了。田峰立马意识到，覃局长此来定然有事相求，或者有格外的任务，是因为林东阳，还是为了军饷案呢？
不出所料，当何助理退下之后，覃局长慢慢地放下茶盏，瞥了一眼田峰问道：“田队长，军饷案进展如何了呀？”
警察局对外的统一说法是案件已破，正全力追赃，但自己人都明白此案才仅仅开始。
“哎，一言难尽啊。”田峰看见谭队长的神态极不自然，估计局长已经从他那里掌握了案件的一些基本情况，便假装惊讶地问道：“侦缉队负责监视林胖子，谭队长那里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谭队长尴尬地摇了摇头。
“就不要互相推诿了。”覃局长将身子朝椅子上一仰，跷起二郎腿拿腔捏调地问道：“据说前两天你们动用消防队在闹市里挨家挨户检查，影响很不好，怎么不见你们报备此事啊？”
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田峰听出语气里含着责难，又见谭队长目光躲闪，知道定是这家伙捕风捉影打了小报告，只得伸出指尖朝下戳了戳小声报告：“我们怀疑下面有日本人的伪钞厂，想顺着电线寻找洞口。”
“伪钞厂，在地下？”覃局长假装吃惊地问道：“找着了吗？”
“找到了能不向您老人家报告吗？”田峰连忙摇头苦笑。
“这个想法很是大胆啊。”覃局长将茶杯放下，吐了吐茶叶末皱起眉头道：“林胖子突然消失，我和谭队长当时就合计这小子是不是钻到了地下，可没有进一步调查啊。”
对局长的过后方知，田峰忍不住在心里冷冷一笑。
忽然，覃局长不悦地摊了摊手道：“田队呀，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军饷案过去两个多月，相关人员死的死伤的伤，不少人大肆泼污水，稽查队的压力可想而知，你总不能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吧。”
碍于田峰的军统身份，覃局长的一番话看似爱护，实则夹枪带棒。田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答道：“在下迟迟没能破案，让警界蒙羞，实在是愧对党国呀。”
“不怪你，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覃局长见对方横竖不顺着他的思路走，愈发不悦地摆了摆手道：“仙江是个烂泥塘啊，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却往往不知不觉越陷越深。委员长说得好，同志们要精诚团结。田队长啊，单干是不成的，侦缉队在你的名下，你得好好地用起来呀。”
“青蚨行动”由行政院负责人亲自部署，军统也密令最好不让地方染指，但照眼前的情形非但保不了密，还必须要借助仙江警力。既然覃局长贪功想插上一只脚，不妨顺势接力吧。田峰认真考虑一番，向覃局长微微一笑道：“局座教导得对，稽查队确实势单力薄。”他又瞟了一眼谭队长，含沙射影地说：“我早就想谭队长帮忙，只是他领着任务放长线，生怕吓走了鱼儿，实在不敢轻易打扰。”
谭队长的脸挂不住，浑身不自在地抽起烟来。
“这是我的意思，就不要再多说了。”覃局长自觉理亏，连忙板起脸来将话题引开，“现在你们具体进行到哪一步了？”
看见田峰一句话把上司和同僚都得罪了，杨哲生怕对稽查队不利，赶紧接过话来：“田队长带着我们核实了情报，绘出了溶洞图，但就是找不到入口。”
“这么大行动，覃局长不亲自挂帅搞不成啊？”田峰在嘴上占了便宜，见好就收地顺势向覃局长笑道。
“不不，我的事太多了，还是以你们稽查队为主，让侦缉队好好配合就行了。”覃局长坐直身子整了整衣领，瞥了一眼谭队长道：“谭队啊，这次务必全力以赴。如果找到伪钞厂，我亲自上省里面给诸位请功。”
田峰见局长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的想法栽到谭队长头上，正愁没有多余的人员，便毫不避讳地拿鸡毛当令箭，将全局三分之二的警力抓在手里，开展了一场针对日军入侵的坚壁清野。本次行动明里是检查武器弹药和爆炸物资，实则寻找溶洞入口。然而，几天时间下来，大批警察爷们累得筋疲力尽，却根本没找到什么洞口。所有参加搜索的人员都非常失望，谭队长还一度怀疑田峰是不是编了假情报邀功请赏。
田峰更是气急败坏，对刘牧楚最开始的推断产生了怀疑，准备趁早结束这场劳民伤财的搜寻。就在此时，城防团来了一个电话。两名侦缉队员在滨江路执行搜查任务，从一条废弃的下水道爬进了仙江大营，被当成日军奸细给抓了起来。
这样的事搁在平时只需打个电话核实身份即可放入，但二人活该倒霉，被视察城防的雷师长逮了个正着，非让带回去问个水落石出。警卫营的兵本就闲得蛋疼，死活不听对方的辩解，一顿老拳之后将二人关进了禁闭室。王团长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草草审问两句，便让副官通知稽查队前来接人。本来准备送个顺水人情，谁知道田队长不但叫上刘牧楚，还带来好几条香烟，王团长突然多了个心眼——这两个警察肯定没说实话，稽查队绝对不是搜查爆炸物品，难道他们察觉到赃款这条大鱼？如果能“协助”稽查队找到赃款，雷师长指不定会多高兴呢。
他拿定主意，不动声色地让勤务兵上了茶水，故意为难地说：“田队长啊，放在平常这事就算了，可大敌当前没人敢大意。这两位兄弟潜入军事重地到底要做什么，好歹给个充足的理由，我也好给雷师长一个交代啊。”
得知两位手下被师长亲自逮住，田峰担心此事影响到“青蚨计划”，一心指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这一来反把事情搞复杂了。他明白对方故意找茬，但把柄在人家手里，只得忍气吞声地道歉：“两位手下不知深浅，冲撞了师长虎威，还望王团长周全。”
“田队长，牧楚也在这儿，稽查队到底搞什么名堂，对我还用得着保密吗？”对方越是着急，王团长越觉得有问题，他给田峰扔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地问道：“军警一家嘛，如果真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城防团绝对鼎力帮助。”
刘牧楚见舅舅说了半天就是不表态放人，按捺不住地叫道：“舅舅，那两个人是调查军饷案的，你就把人给放了吧。”
“两位兄弟正常执行公务，只是不懂规矩去错了地方。”田峰赶紧赔着笑脸解释。
“人肯定是要放的，咱们谁跟谁呀。”王团长依然和颜悦色，却做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假装纳闷地问：“滨江路那么偏僻，怎么会与军饷案有扯上关系呢？”
“这个嘛，这事还真不能乱说呀，王团长。”田峰慢悠悠地喷出一口烟来。
“你们俩都婆婆妈妈的，我真是受够了。实话给你说吧舅舅，他们在找溶洞入口，小日本有可能在藏在地下使坏。”田峰一把没拦住，刘牧楚一下子和盘托出。
“日本人的军队钻到溶洞里了？”王团长佯装吃惊地叫道。
“不是日军，是伪钞厂，地下伪钞厂！”刘牧楚索性全说出来，盯着舅舅叫道：“舅舅，你是一团之长，这事可不能对外乱说啊。”
“牧楚啊，瞧你说的。”王团长忍不住一笑，扔掉香烟急急地说：“放人，赶紧放人。对不住了田队，这可不是小事啊，你们得抓紧时间啊。”
对方如此耿直，田峰始料未及。他再不敢耽误，赶紧把人领走。刘牧楚却不知道，他们前脚走，王团长后脚就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师部。
接电话的是黄副官，言语中掩饰不住对这个消息的浓厚兴趣。很快，王团长被通知到师部，由黄副官领着前往作战室。
偌大的房间显得十分空旷，墙上挂着大幅作战地图，雷师长叼着一支雪茄，全神贯注地趴在沙盘上，看见黄副官轻轻敲了敲门走进来，他将铅笔一扔，挥挥手让作战参谋和勤务兵都退了出去。
“坐吧王团长，辛苦了啊。”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接过黄副官递上的茶缸，笑眯眯地说。
“师长辛苦。”王团长正襟危坐，等待师长进一步问话。
自从刘爷去世，王团长发现师长与他渐渐疏远，甚至将很多生意交给了这位白白胖胖的黄副官。他急需做出成绩，以挽回对自己日渐不利的局面。
“听说稽查队有了重大突破？”雷师长说完，吹了吹茶末儿。
“是啊。”王团长看了一眼黄副官，压低声音报告：“稽查队找到伪钞厂了，那姓田的队长亲口说的，就在咱们脚底下。”
“什么？伪钞厂，我还以为找到赃款了呢。”雷师长瞥了一眼黄副官，不感兴趣地放下了茶缸。
“师长，赃款指不定也在底下，而这玩意儿可比赃款值钱多了。”黄副官将茶缸接了过来，忽然看见雷师长怒目而视，连忙尴尬地改口道：“如果咱们能协助稽查队查获伪钞厂，那不是奇功一件吗？”
“这才像话嘛。”雷师长拿起已经熄灭的半只雪茄点着，一头沉在浓浓的烟雾之中，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是党国军人，应该全力协助地方破案，但歪门邪道的事最好不要去想。”
“是！”黄副官和王团长双双立正，声音响亮地回答。
“对了王团长，眼下非常之秋，我准备让黄副官从各个连队抽调尖兵组建一支行动队，专门负责师部的安全。至于你的警卫营嘛，把更多精力放在城防上。”雷师长呼出一口烟，伸出食指指点道：“可不要有思想包袱啊，守好仙江，我雷某给你记大功。”
王团长心头咯噔一下，明知雷师长变相剥夺了他的权力，却不得不立正敬礼，朗声报告：“师长放心，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雷师长点点头，向黄副官使了个眼色。
“王团长，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黄副官微微一笑道：“接下来，我在三团工兵营给你抽调一个连，全力配合警察探洞。”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团长看了雷师长一眼，迟疑地答了一声“是”。
“雷师长军务繁忙，有什么情况给我报告就行了，务必要加快进度，咱们不能让警察看了笑话啊。”黄副官阴恻恻地说完，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