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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其他作品研究(3)

王火新时期初期的这些作品,不乏作家的真诚和对生活的思考,但在思想的深度和艺术特色上却也有所不足。随着艺术实践经验的积累,作家日益体会到应当写自己最熟悉、感受体验最深的生活,他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深入发掘自己特殊的丰富的生活矿藏的重要性。从一定意义上说,生活哺育作家,题材选择作家,充分发挥自己独特的生活优势,是提高创作质量、形成风格特色的有效途径。王火在《战争和人》创作体会中说:“我有自己独特的酸、甜、苦、辣、咸的不平凡生活经历和生活感受。我喜欢选择有自己特色的独特题材,并在作品中抒发自己的独特感受。任何一个作家,恐怕只有这样将自己区别于别人,不随风、不趋时才能够写,容易写并且写得顺手。这样做,也许才能形成自己的特色,写出较有生命力的作品。”见王火《战争和人》创作手记。我们知道,王火出身在旧社会一个政法界上层人士的家庭,童年时父母离异给他幼小心灵留下创伤,青少年时代历经战乱,颠沛流离,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由于特殊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在抗战期间,他广泛接触了上至高层政要、各界名流,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的各色各样人物的命运和悲欢。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做了几十年的新闻、出版和教育工作,亲身经历了各种政治运动,同样接触了广泛的社会人生。作家正是从自己个人命运和家庭遭遇的独特角度,切身感受和体验了半个世纪的历史沧桑和五光十色的人生百态。这一切,确实是生活对王火的赐予,为他艺术探索的深化和凸现自己的特色提供了厚实的基础。

一旦认清了自己的独特优势,有了充分发挥这种优势的艺术自觉,王火在生活的大海里就如鱼得水,他的艺术探索就沿着生活的深井不断掘进,取得了日益明显的艺术效果。我们看到,作家在这十年间以主要精力创作《战争和人》史诗巨著的同时,还创作了不少直接间接取材于自己童年和学生时代生活经历及家庭遭遇的长、中、短篇小说。

这些作品当然并非作家的自传体小说,而是从独特的人生视角透视当时社会生活的艺术篇章,它们有着各自独立的不同的思想蕴涵和艺术特色。

中篇《白下旧梦》取材于作家的童年生活回忆,写得情真意切,凄婉动人。作品通篇取童年视角,用富于儿童情趣和心理色彩的语调,抒发了“我”因父母离异失去母爱的孤寂痛苦心情,并着重描写了“我”的后母林雪,一个旧时代弱女子的爱情悲剧。另一中篇《逝去的怅惘》,表现了在国难深重和白色恐怖年代里几个小学生所经历的人生的第一课。三个六年级小学生日夜想念他们敬爱的杨荃老师,杨老师突然被宪兵抓捕,说她是共产党,几个学生到处打听下落,终于听说就关在学校对门的监狱里,于是他们每天放学后就伫立校门口张望,希望能看到老师一眼,“他们紧蹙着双眉,严肃地思索着,思索着那黑色的监狱,思索着那难忘的人和悲哀的事……”对40年代的学校生活体验,王火在《夜,吟着悲歌》《变形记》《心上的海潮》等中篇里做了真实生动的反映。尤其是长篇小说《浓雾中的火光》,显得更有深度和特色。作品写的是1944年秋冬重庆北碚缙云山下某大学的一场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谱写了抗日战争胜利前夜一曲热情洋溢的青春之歌。几个大学生在那光明和黑暗大搏斗的年代各自不同的人生选择和心路历程,写得栩栩如生,富于时代的氛围和人生的启迪。

长篇小说《雪祭》无疑也是取材于作家切身的家庭遭遇及其变迁,作品在半个世纪的历史跨度上,以不断变化的心理视角(童年、少年、青年、成年)和时空交错的手法,展现了几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着重描写了两代人、五个女性不同的人生命运和个性风貌,赞颂了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的高洁人品。

以上这些取材于作家人生经历各个阶段的作品,在王火的整个创作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且更具艺术的特色和魅力。我们还注意到,这些作品差不多都是作家在创作《战争和人》的漫长过程中断断续续写成的,它们既有自己的独立的认识价值和美学意义,似乎又可看作是这部大型作品的长期的酝酿准备、反复练笔和艺术经验的不断积累。事实上,《战争和人》正是在这层铺垫的基础上,经过作家艺术典型化的艰苦劳动而必然出现的一个新的艺术飞跃,它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

在王火的上述作品里,无不渗透着真挚的感情和鲜明的爱憎,作家总是竭力发挥和表现生活中的真善美,展示历史发展的趋向。他不仅从自己切身的生活遭遇选材,还热心于捕捉富于时代精神的重大题材,把目光投向我国革命历史上那些光辉的英雄人物和斗争篇章,旗帜鲜明地弘扬革命理想,讴歌革命英雄,使作品充溢着时代的阳刚之气。这种健康向上的创作倾向,在王火的另两部有代表性的长篇小说《血染春秋——节振国传奇》《外国八路》里,集中鲜明地表现出来。这两部描绘抗日战争中革命英雄人物的传记体长篇小说,是王火在《战争和人》之前的重要作品,在他五十年创作道路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王火曾深情地说过:“节振国和希伯是我文学道路和人生道路的两座纪念碑!”

王火写节振国,前后经历了二十余年。早在1956年,当时王火在《中国工人》杂志担任主编助理,常到工矿区深入生活。他到唐山收集开滦工运史料,听到矿上干部、职工深情缅怀节振国烈士的英雄事迹,并了解到当年毛主席在延安曾赞扬过这位矿工出身的游击队长,周总理也建议文艺界将他的抗日事迹写成文艺作品。王火为此深为感动,立刻广泛搜集材料,很快写出了《赤胆忠心》一书。该书出版后引起强烈反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还被改编为评书、京剧和电影,又译成外文发行国外,王火也因此而在文坛崭露头角。不料“文革”中冀东党和节振国竟被诬为“叛徒”,王火义愤填膺,粉碎“四人帮”后,他萌生了重写节振国的强烈愿望,他要为烈士辩诬,把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他要重塑中国魂,弘扬中华儿女不畏强敌、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于是,王火又再次到唐山、开滦、冀东各县等地往返奔波,搜集了更为丰富的材料,精心创作了一部比原《赤胆忠心》字数多五倍的长篇小说《血染春秋——节振国传奇》。该书问世后,一版再版,印数多达十余万册,后改编为电视连续剧,1989年荣获全国“乌金文学奖”。

同样,王火写希伯,也经历过一个不平凡的创作过程。60年代初,王火下放山东临沂一中时,学校旁边就是有名的华东烈士陵园,园内有国际主义战士、德国知名作家、记者汉斯.希伯墓。希伯1941年战死于沂蒙山区的大青山,在大青山下,流传着一些关于希伯的美丽传说,当地群众时时缅怀这位牺牲在中国土地上的“外国八路”。此事当时就深深触动了王火的创作灵感。粉碎“四人帮”后,几乎是在重写节振国的同时,他又在沂蒙山区艰苦跋涉、采访,并多次远涉京沪等地访问许多中外人士,获得了丰富的材料,终于创作出了表现希伯光辉事迹的《外国八路》。此书问世后同样引起强烈反响,德国报刊还发表文章推荐此书。

两部作品的诞生过程,充分说明这是作家庄严的历史责任感和崇高的审美追求的艺术结晶,是新时期传记文学创作的可喜收获。作家把握了传记体小说的某些审美特征,以真人真事为基础而又不拘泥于生活原型,在基本人物事件忠实于历史真实的前提下,按照艺术典型化的要求,对丰富复杂的生活素材进行了认真的筛选和合理的想象加工,着重选取了最能充分展示人物性格风采的光辉生活片断,浓墨重彩地集中加以描绘。对节振国,着重选了1938年春冀东大暴动到1939年秋他到党校学习这短短一年的斗争生活,在抗日战争最艰苦年代这个大舞台上,展现了这位驰骋冀东、威震敌胆的传奇英雄可歌可泣、威武雄壮的一幕幕活剧。对希伯,作家则选取他不远万里来到沂蒙山区与抗日军民并肩战斗直至壮烈牺牲的一段艰苦岁月,时间不到三个月,却透视了人物一生的光辉业绩和鲜明的精神风貌。两部作品情节惊险曲折,人物性格血肉丰满,艺术上主要以金戈铁马的传奇色彩取胜,某些章节也充满着诗情画意,总体风格上呈现出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

节振国、希伯的英雄业绩,永垂史册、激励后人,是我们今天必须继承的宝贵的精神财富。然而应当看到,在这两部作品创作和出版的那些年间,文坛曾泛起一股亵渎革命传统,贬损革命理想,宣扬非英雄化、非崇高化的创作思潮。而王火在此眼花缭乱的情况下,却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定地走自己的路,理直气壮地讴歌革命理想,弘扬时代正气,在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塑起了两座革命英模人物的雕像,这种崇高的审美追求值得充分肯定。

恩格斯曾经期望,优秀的文艺作品应当努力做到“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的融合”《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一)第179页。。对于一个富有历史感责任感的作家来说,这无疑应当是他们终身奋力追求的崇高的美学目标。我们的时代需要有巨大的历史概括深度的震撼人心的史诗式作品,永不满足并充分意识到自己独特生活优势的王火,早就萌生了追求史诗的宏愿,他要写伟大抗日战争的史诗。他在《战争和人》创作手记中表白了这部作品的创作初衷:“在史诗性的美学探索上我走过一段长长的路。我感到长篇小说都应该是站在当今、回顾过去,昭示或召唤未来的。如果没有这种想法,没有这种气势和审美观,写出的长篇就不可能有很强的生命力,就不会有强烈震撼人心的感染力。时代召唤史诗,不管我的努力能达到什么程度,但必须有这种创作意图,我正是决心这么写的。”

正是这种执着的史诗追求,以及作家对历史、人生的思索、感悟的深化,带来了王火创作新的突破和超越。经历了漫长的艰难坎坷的创作历程,其间包括浩劫中原稿丢失的创痛和前几年眼部伤残的折磨,四十年的心血凝聚,充分的艺术积累准备,终于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一百六十余万字的史诗巨著应运而生了。《战争和人》在王火的创作道路上矗立起一座艺术的高峰,是我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奠定了王火在当代文坛上的坚实地位。

在这部鸿篇巨制里,王火把抗日战争作为整个世界反***战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进行了深刻的历史反思和宏观的审美把握。全书以国民党上层官吏童霜威父子的人生遭际和家庭变化为主线,辐射广阔时空,像编年史似的真实展现了从西安事变到抗战胜利前后那风云变幻时代的全景式图画,描写了抗日战争中各种政治、阶级、社会力量的错综复杂矛盾和形形色色历史人物(包括各方的高层人物)的具体活动和言谈风貌,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当年一些震惊世界的重大历史事件,如南京大屠杀、河南大灾荒、湘桂大溃败、重庆谈判、校场口事件。在书中,上层官僚政客的腐化争斗,普通平民百姓的苦难挣扎,革命进步力量的英勇搏斗,乃至五光十色的“孤岛”情景,光怪陆离的大后方芸芸众生,交织叠印,历历在目。历史是一面镜子。作家从人生、家庭透视历史风云,从沦陷区、大后方这个侧面概括展示抗日战争全貌,热情讴歌中华民族英勇奋斗的光辉历程,从而形象地揭示了历史的教训和人生的真谛,给今天的读者以强烈的震撼和有益的启迪。

长篇小说艺术描写的重心是人物塑造,只有塑造好血肉丰满、内涵深广的典型人物,才可能更好地概括时代的面貌。《战争和人》的思想艺术成就也突出地反映在人物塑造上。书中塑造了那个时代各色各样身份教养不同、性格命运各异的人物,尤以对主人公童霜威的形象塑造最为出色。童霜威在战争旋涡和官场宦海中的命运沉浮,他在历史转折关头的人生选择和曲折坎坷的心路历程,都是特定历史时代的各种复杂矛盾造成的,既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又有鲜明的个性色彩,是一个独特的爱国民主人士的艺术典型,这是王火对新时期文学人物画廊的一个新贡献。

《战争和人》具有丰富的文化蕴涵和高雅的审美情趣。作品既有深沉的历史忧患意识,又有浓郁的诗情画意。三部书名皆用唐诗名句,书中也化用了不少古典诗词和历史典故,或表现人物感情心理,或烘托环境氛围,平添了诗的意境和韵味。作品渗透了作家强烈饱满的感情,纪实、抒情、议论、哲理较好地融为一体,书中不乏丰富生动的现实主义细节场面描绘和精彩的地域风俗画。如南京的六朝烟水气、苏州的锦绣园林、枫桥夜月、寒山钟声,以及皖南的小县风光、山城的浓雾迷茫、香港巨富奢侈、残酷的“猴脑宴”等,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整个作品表现出作家丰富的历史文化知识和深厚的文学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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