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具有丰富的文化蕴涵和高雅的审美追求。作家追求史和诗的完美结合，作品既有深沉的历史忧患意识，又有浓郁的诗情画意。具有史诗的境界和品位。在作家的整个艺术描写中，浸透了作家真挚强烈的感情。行文上叙述、纪实、抒情、哲理较好地融为一体。作品的这种史诗品格的审美追求，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表现得特别鲜明突出。作家竭力从严峻的历史、苦难的人生中提炼、升华出诗意和美。在人物的具体刻画上，往往设置情景交融、清新淡雅的生活环境，渲染浓烈的诗意氛围，并善于运用古典诗词的意境、琴棋书画的神韵，烘托作品的文化韵味和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感情、心理，从而使人物形象的整体生命具有一种诗意的象征。应当说，正是这些格调高雅、风采各异的女性形象的塑造，给整个作品增添了浓郁的诗情画意。是作品史诗品位的重要构成因素，富于独特的艺术魅力。
柳苇的形象不啻一首诗，一曲刚健清新的红梅赞。在童霜威心目中，柳苇仿佛是美神的化身，令他终生难忘：“她纯洁得像片雪花，像一泓清泉，一片芳草，是气质美与形象美的统一，和谐、秀丽，在俯仰顾盼、一笑一动之间，都似乎洋溢着芬芳、素雅、清新的气息。”童霜威对他们相恋和新婚幸福情景的回忆，也是那样充满感情，富于诗情画意：苏州园林，太湖烟雨，枫桥夜月，寒山洞箫，吟诗论文，心心相印。作品又着意描写柳苇经常吟咏并抄录唐代张继名诗《枫桥夜泊》，借此明志抒怀。她说：“现在就是在白天，也感到是在夜里，是在一种‘月落乌啼霜满天’的环境里。”她期盼着聆听那响彻夜空的时代的“钟声”。柳苇将一个革命者的人生体验和感情融入古诗的意境之中，借以抒发心灵的寄托和理想和追求。柳苇在她生前遗下的一张照片上自题小诗：“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借唐诗名句的心灵自白和这首自题诗，不正是柳苇凛然高洁的女中豪杰的生命写照吗？
柳苇的生命是一首诗，卢婉秋的悲惨，又何尝不是一首诗，一首哀婉凄恻、令人感伤的哀诗呢？如果说。对柳苇的塑造，是通过童霜威绵绵不绝的回忆来完成的，使柳苇的形象有一种空潇、含蓄、飘逸的诗意美，那么，对卢婉秋则主要通过童霜威三上缙云山的不多章节，用饱含感情的清新淡雅笔致来集中加以刻画的，使卢婉秋这个奇女子形神毕肖。卢逝世后，童只身前往墓前凭吊，作为对卢形象描写的终结。小说里写了一段浸透感情、凄婉动人的悼亡词：“没有带鲜花来，也没有带纸钱来，只带来了伤逝眷怀之情和深深的悼念。往事历历，山竹间有一种不知名的翠绿小鸟在雨中哀啼，霏霏的细雨像落不尽的无边无际的苦雨，湿了头发，湿了衣裳，人去了，魂魄何在？能知道我今天在你的墓前悲痛凭吊么？”对卢婉秋形象的整个描写，都笼罩在这种感伤哀婉的悲剧氛围之中，怎不令读者为这位美貌多才的奇女子的悲惨命运一洒同情之泪呢？
欧阳素心的短暂人生同样也是一首诗，这是爱的幻灭、美的夭折、叫人心碎、催人泪下的诗。书中不仅多次描绘了家霆与欧阳真诚相恋、如醉如痴、如诗如画的情态，而且着意用欧阳画的一幅名为《山在虚无缥缈间》的画，作为她追求幻灭、悲惨归宿的象征。画面上山海空蒙，云雾缭绕，山花似火，宛若仙境。但一切都如梦似烟，虚无缥缈。正如欧阳的自白：“我画的是我想追求的东西。也许是和平？是幸福？是爱？是美？是真理？……总之，是最最美好的东西，也是在我想象和感觉中缥缥缈缈的东西。最美好的东西都被战争破坏了！……”欧阳仿佛是纯洁、善良和美的化身，她最后的悲惨结局，就成为这幅画的形象注脚。美的毁灭，激起的是对罪恶的战争和反动势力的猛烈控诉。
作家王火在独特人生体验和丰富社会生活阅历的基础上，竭力追求人物性格的多样性复杂性，写出人性的深度和各种复杂的心态。应当说，主人公童霜威的形象塑造，最鲜明地体现了这种艺术追求。人们已公认童霜威是新时期文学中确属罕见的一个具有独特个性、命运的爱国民主人士的典塑形象。在女性形象塑造上，也同样体现出这个特点。卢婉秋就是一个具有独特性格命运和美学意义的人物，另一个比较独特复杂的人物是陈玛荔。陈玛荔是当时高层政治圈内和交际场中炙手可热、风云一时的人物，是一个艳丽、华贵、高傲的女人。她是CC干将毕鼎山的新夫人，却不是依附于显赫丈夫的“花瓶”。她留学美国，同“第一夫人”宋美龄关系密切，掌握着战时新闻图书检查的大权。她有政治才干，也有学识、风度和女性的魅力。她对家霆这位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记者，表现出“亲昵和暧昧难以说清”的特殊感情。她要家霆把她当作“姑妈”，她把家霆看作孩子，对营救冯村也给予热心帮助。她对家霆的特殊感情，不无挑逗和玩弄的意味，但也不轻薄庸俗，不失她的身份教养。她与丈夫貌合神离，她先前的美国恋人不幸战死，而家霆的容貌气质又处处酷似当年的恋人，因而同家霆的交往实际上是她孤独失落中一种感情寄托和心理补偿。她明知家霆的政治态度和对她的冷淡回避，却无法克制因家霆而唤起的炽烈爱情，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不能说她的感情不真诚，她希望得到家霆感情的回报，她并不强求于人，并无“损害一个年轻人的用心”。当然，陈玛荔对家霆的女性的感情，归根结底要受她政治立场、政治感情所左右和制约，她顽强地要按照她的人生信条和政治功利来把家霆“栽培”成党国所需要的“名记者”。为此她亲自安排家霆到湘桂前线采访，并允诺为他提供赴美留学深造的机会。当家霆从前线九死一生归来，如实地写了几篇揭露前线混乱腐败的通讯，陈玛荔拿去改头换面发表，为国民党当局涂脂抹粉。这使家霆大为恼怒，深感上当受骗，从而看清了陈玛荔甜言蜜语包藏的祸心，最后抛弃了对她曾有过的某种好感和幻想。
陈玛荔是一个能干而有风韵的高级文化特务，也是一个内心矛盾、感情复杂的女人，这是那个时代特殊政治环境所孕育的一个独特的个性化的“怪胎”。作家写出了这类半人半兽、亦神亦鬼的复杂人性，不是模式化、脸谱化、漫画化的反面人物，同我们常见的一些女特务形象或“美人计”的写法迥然有别。
总之，《战争和人》女性形象塑造的多样性复杂性的追求，使作品中众多不同身份、地位、教养、气质的女性，命运遭际有别，个性风采各异，构成一幅内涵丰富、异彩纷呈的女性世界图画。
(原载《小说评论》1994年第1期)
一部有价值的作家研究论集
——评介《王火〈战争和人〉论集》
陈朝红
最近，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王火〈战争和人〉论集》(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四川省作协创联部合编)，这是一部有价值、有特色的当代作家——研究论集，内容丰厚，资料翔实，许多文章具有相当的理论深度和学术水平，对活跃当前文学评论，促进文学创作繁荣，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值得一读。
众所周知，当代著名作家王火历时四十余年呕心沥血创作的长篇巨著《战争和人》三部曲(《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自1987年起陆续出版以来，在文艺界和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全国数十家报刊先后发表了百余篇评论研究、消息报道、作家专访等文章。去年该书三部出齐，四川省作协、《当代文坛》编辑部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单位先后召开了这部作品的专题研讨会。与会许多作家、评论家、编辑家、出版家高度赞赏《战争和人》是一部立意高远、思想深邃、气势恢宏、风格独特的史诗型巨著，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作品从人生去透视历史，从一个独特的审美视角真实生动地展现了抗日战争时期风云变幻、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熔历史小说、政治小说、社会小说、家庭小说于一炉，内容深沉凝重，富于诗情画意。作品塑造了那个时代各色各样、丰富多姿的人物形象，特别是主人公童霜威的形象，堪称新时期文学人物画廊中新颖独特、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艺术典型。作家王火被誉为“当代谈迁”，他怀着高度的历史责任感，不顾伤残折磨和左眼失明，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这部高品位的文学巨著。这种执着追求、勇攀高峰的拼搏奉献精神，确实令人钦佩，在当今文坛值得大加提倡。该书第一部《月落乌啼霜满天》1988年荣获四川省首届郭沫若文学奖。今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将此书全套三部再版发行，并将作为下一届茅盾文学奖的推荐作品。
正是在《战争和人》受到文艺界和读者广泛欢迎的情况下，为了进一步扩大这部文学精品的社会影响，充分肯定其思想艺术成就，总结经验，探讨得失，以利于促进当代作家的研究和文学创作的繁荣，有关部门编辑出版了这部作家研究论集。此书内容主要分为“研讨报道”“评论选辑”“话说王火”“王火自述”四个部分，共三十余万字。四川省作协主席、老作家马识途为此书作序，热情地肯定和推荐了王火的高尚人品和文品。书中广泛收集了发表于全国各报刊的由著名作家、评论家、编辑家萧乾、陈荒煤、邓友梅、张炯、谢永旺、江晓天、蔡葵、滕云、陈辽、王笠耘、胡德培、吴野、殷白、冯宪光等撰写的数十篇评论研究文章，从各个方面深入地论述剖析了《战争和人》深广的历史内涵和独特的美学价值。书中还汇编了一组作家王火表述自己丰富独特的生活体验，对历史、人生深沉思考和高雅审美追求的创作手记、心得体会文章，并附发了王火创作年表和有关研究资料编目索引。这大量的研究文字和详尽的资料，清晰地勾画了王火四十余年文学创作发展历程和作品广泛的社会影响，有助于读者和评论研究者全面了解王火的人生之路和文学之路，为促进对王火《战争和人》及整个创作的深入研究，会提供不少方便和有益的启示。
在文学评论研究领域里，对当代作家的研究工作应引起充分的重视。对有成就、有影响的当代作家认真地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总结其创作道路和艺术得失，这不仅对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有实际的帮助，对广大业余创作者也有借鉴的意义。十多年前，当全国三十几所大学中文系协作编辑《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丛书时，文学前辈茅盾为丛书作序，热情肯定这一系统工程，他说：“这是一桩很重要、很有意义的工作，属于文学研究中的基本建设”，认为这套丛书的出版，“填补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学研究工作中的一个空缺”。新时期以来，当代作家研究和资料汇编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同当今文学创作蓬勃发展和作家队伍不断壮大的现状相比，仍很不适应。在这种情况下，《王火〈战争和人〉论集》的出版，确实为繁荣文学事业做了一件实事，对加强我国当代作家研究的工作，无疑会是一个有力的推动。
(原载《当代文坛》1994年第2期)
《战争和人》随感录
雷达
一
王火的《战争和人》，由《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三大卷组成，凡一百六十多万言，是目前海内最长的长篇之一，仅次于周而复的《长江万里图》。欲读此书，望之生畏，我随时准备撤出，但尽管时有沉闷的章节，作者也不时“阻挠”我读下去(后面要解释这一点)，我还是把这部大书读完了。其中有这大量已知的东西——我们接受过的史书、文艺作品、资料、电影、回忆录等前文本，却把抗战初期吏治之腐败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其中最主要的部分却是未知的，是作者亲历并有切肤之感的极独特的生活。暂且不论此书的历史价值、思想价值、文化价值和史诗规模，单就吸引我的最直接的原因来说，在于它写出了抗战时期特有的氛围，尤其是写出了那时的人的面孔和灵魂。(人的面孔和表情是有时代印记的，现在的演员无论多么努力，往往难以还原历史上人物的表情，只能达到形似。)《战争和人》的审美秘密之一，即在它的许多人物许多场面进入了神似的境界——写出那一时代的“神气”。
吴江县县长江怀南，是个极贪鄙的虎狼之吏，偏又文质彬彬，惯会装孙子，谦恭如一介寒儒，柔媚如妇如女。他在吴江县怎样气焰万丈、鱼肉百姓，叫人很难设想，或想来令人战栗。他犯了大案，本该严惩，但他勾结谢元嵩，设计了一整套拉童霜威下水的步骤，严丝合缝。以致老练如童氏者身不由己入其穀中。他不但在童的庇荫下逃脱了惩罚，后来竟把“恩人”童霜威的妻子也玩弄了，他最后成为汉奸自然是不奇怪。他只是书中的一个小配角，位置类于《红楼梦》中的贾雨村之流，但他的送厚礼、充小辈、暗中要挟、善于逢迎的水磨功夫，他的凫泳官场如鱼得水，使我们熟悉甚至有可能编撰出类似的东西，我们今天不是也有些腐败的贪官吗，其表现形式和心理动机与江怀南就大不一样，江怀南属于他的特定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