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注射。”
留下这四个字,沈天一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从他现在的这一系列行为来推断,那个始作俑者,除了景柏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
刚才路过的那间房里又传来如小兽悲鸣般的吼声,我心里猛地一紧,竟是觉得有些难过。
我和沈曼,如果不是出了景盛的事,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
而且细想起来,除了在医院侮辱我的那次,沈曼好像真的没有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她只是没有及时站出来解释清楚一切而已。
可是,就连景盛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向我解释了,我有什么权利要求她来向我解释呢?
毕竟她爱景盛,不比我爱他的时间短,只不过我比她幸运,歪打正着,正好是景盛受不了的死缠烂打的那一款。
景盛向来高冷,通常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望而怯步,也只有我,这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地追着他,一追就是四年。
那些在大学里仰慕景盛而不得的学姐学妹们如果知道他其实这么好追,只要你坚持不懈地追就行,她们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眼见着沈天一越走越远,我又往那个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匆追了上去。
“沈天一,为什么不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这样,至少沈曼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排斥他了吧?
“告诉她?”沈天一苦笑,“她早就恨透了我,要让她知道我不是她亲哥哥,却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她恐怕只会更加恨我吧。”
“可是你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对你误解下去吧?”
“夏小满,你应该懂的吧?有时候,恨,能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
我倏地噤声,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是的,我懂。
那五年,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景盛的那一腔恨意,支撑着我熬过来的。
“我自知比不上景盛,可是,总有一件景盛曾经为你做过的事,我可以为她做到。”
我的呼吸忽的滞了一下:“什么意思?”
“让她带着对我的恨意,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沈天一没有再多看我一眼,直直地往前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还是哥特式的构造,彩色的贴花玻璃窗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偌大的玻璃窗前,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和一把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的真皮座椅,可里面却并没有人。
难道沈天一是想暂时把我安置在这里?
我刚想开口问沈天一,却见他转过身,看样子像是要独自离开。
“沈天一?”
“等一会儿,有人想要见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想要追着他出去,却发现他从外面把门锁了起来,我试了一下,从里面居然是无法打开的。
“沈天一,你把门打开放我出去!!”
我拍打着门,可却始终没人理会。
看来,沈天一是铁了心把我一个人留下,他恐怕已经不在外面了。
我很不喜欢一个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虽然这个房间的空间很大,可还是让我觉得很不安。
就在我十分焦躁地原地来回踱步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房门被人打开,进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脚上穿的是一双同色的运动鞋,而他的脸上还架着一副粗边黑框眼镜,从他的着装来看,他应该很年轻,如果不是那一头业已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纹路,恐怕没人猜得出来他的年龄。
当然,他的头发也可能是染的,可皱纹,却是没办法伪装的。
而且这个人,我见过。
他分明就是那天,在胜华路的那间教堂里,我遇见的那个神父!!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男人已经向我伸出他的右手:“夏小姐,久违了。”
一句话,让我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迟迟没有应声,也没有与他交握。
他也不觉得尴尬,十分从容地把手收了回去,插回裤袋。
“敝姓杜,单名恒,他们都叫我老杜。”
他十分随意地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就坐到了那张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上。
见我还是很拘谨地站着,他指了指这头的会客椅子:“请坐。”
我看着他,却并没有就坐的意思。
“看来夏小姐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
“难道不应该吗?”
一个从一开始就蓄意接近我的人,难道我不应该怀疑他吗?
而且,他还是告诉我有约瑟夫这个人存在的人,而约瑟夫,是景柏霖。
他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夏小姐,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只是没有料到,景柏霖那个老不死的,居然会无耻到这种地步,连冒名顶替的事他都好意思做。”
冒名顶替?什么意思?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夏小姐,我想你从来都不看财经新闻吧?哦,那老家伙有些年纪了,如果看,那也得是很多年前的报道,以你的年龄,不知道也很正常。”
杜恒慢悠悠地走向不远处的,替自己泡了杯咖啡,顺便,给我倒了杯牛奶。
我如临大敌般地盯着他,自然不可能喝他给我的任何东西。
他也不在意,只是把杯子放在我面前之后,继续说下去:“景柏霖的英文名可不是什么俗不可耐的Joseph,他叫——Nikolas,征服者的意思,很符合他的变态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居然没有丝毫怀疑杜恒话里的真实性。
因为这种事情,只要有心,稍微做下了解就可以了,毕竟,景柏霖当年是整个盐城的大名人,他没有必要用这个来骗我。
我之前没有对此产生怀疑,也是认为景柏霖根本没理由以此来骗我。
现在想来,这一切恐怕只是景柏霖为了诱惑我向他靠近,进而控制景盛的一种手段。
难怪,当初景盛想方设法想把我送走,现在想想,他只是想在景柏霖发现我之前,保证我的安全而已。
是我自己太蠢。
可是,如果说那个一直以来在告解室那头听我做告解的人,并不是景柏霖,那是谁呢?
杜恒似乎并没有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再向我多作解释,只是依旧带着笑看我:“夏小姐,我说的话,你信不信都不重要。我今天的任务,只是替人转交一样东西给你而已。”
又是受人之托?
他也没等我回答,只是自顾自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来,推到我面前。
我刚想问他是什么,他却先我一步,把牛皮纸封口处的花型滴蜡给我看:“密封完好,我没动过。所以,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一边把东西递给我,一边笑着问我:“知道这个蜡上印的是什么花么?”
顿了顿,许是看我没什么反应,他又自问自答:“是鸢尾。”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终于还是把那袋东西拿了过来。
不重,体积也不大,看样子好像是一个很小的本子。
我想他也不至于拿一个这样的东西出来就只为了害我,于是,我在他饶有兴味的注视中,把牛皮纸拆了开来。
里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钱包。
钱包的款式老旧,颜色也是很丑的土黄色,而它的边角甚至已经有了破损的痕迹。
几乎只是一刹那的事,我已经感觉到热泪盈眶了。
“景盛让你转交给我的?”
我哑着声问。
杜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打开看看?”
我闻言,按照他说的,把钱包打开。
里面,是一张塑封过的肖像画,尺寸很小,刚好够塞进钱包。
而画在上面的人,不是我是谁!
杜恒像是早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看着我,了然地笑:“这是他自己画的,自学了大半年,废掉了数千张纸。你说他是不是蠢?这年代还有谁靠画肖像来纪念的?可他偏偏就是连你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小满呐,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拥有很高的智商,可是在遇到感情的时候,却笨拙得像个孩子,景盛的水平呢,甚至连个孩子都不如。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七八岁吧,他那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了,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生活,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无趣。直到他大四即将毕业的那一年,他忽然跑来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喜欢一个人是本能呐!遇到了就自然知道了!你说他是不是蠢?这种问题都要跑来问我。”
想到这里,杜恒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无奈了。
“可他是真的不知道,好在那个姑娘没有被他的冷漠吓跑。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大半夜地打电话跟我说,他要结婚了。我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傻了,我劝他别做傻事,景柏霖就等着抓他的弱点,好把他死死捏手里呢。可他就是不听,理由居然是,他亲了那姑娘,就必须要对她负责。”
“哈,你没听错,只是亲了而已。你知道么?亲!我真不知道他这种老古董的思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些!如果只是亲一亲就要娶了对方,我的老婆恐怕已经可以绕地球好几圈了。可他就是中了邪,当晚就跟人家约了时间,准备第二天去登记。然后……他出了车祸,刹车失灵,直接冲下跨江大桥,如果不是运气好,撞进了江里,他已经没命了。紧接着,那姑娘的家人也发生了意外,很巧合的,也是车祸,只不过她的家人没那么好运活下来。你从来没有见过景盛哭吧?我也没见过,可是医院走廊的监控,记录了好几次他哭泣的样子,很难看,一点形象都没有,如果可以,我想你还是别看了。”
话说到这里,杜恒忽然长久地停顿下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打算接下去说,可是我,却是想继续听下去的。
这些年来,我早就认定了景盛是故意,就算他不止酿成那场车祸的真凶,我父母会深夜驾车出去找我,说到底,也和他放我鸽子有直接联系。
所以就算后来顾志诚被起诉,被丢进监狱,在我心里,景盛也还是凶手,包括我自己,我们两个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
沈天一说得没错,有时候,恨,能支撑一个人活下来。
我太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自私地,抹杀了其他一切可能性,让这份恨意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即便是后来,我大概知道了是自己误会了景盛,我也没有下决心去弄清事情的真相。
我一直说我爱景盛,可原来,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我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却忘了,景盛也是个人,他也会受伤害。
而眼前这个叫杜恒的男人,似乎了解我从不知道的,景盛最真实也最脆弱的那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这么真切地了解到景盛的内心世界,在杜恒的嘴里,景盛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景盛。
他会彷徨,会迷茫,会无助,会哭泣,就跟我一样。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些事情都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告诉你的,而不是通过我这个连旁观者都算不上的老头。可是小满啊,景盛就是那么个人,你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正常人说的情话,那简直难如登天。他不会花言巧语,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爱你的最好证明。有时候,耳朵听见的,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看人,要用心。”
杜恒一口一个小满,越叫越顺口,而我,也终于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他。
他说的话和这个钱包,足以证明他和景盛的关系匪浅。
我手里紧紧捏着景盛给我的钱包,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温和的男人:“你到底是谁?”
从进门到现在,这个叫杜恒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刻消失过,就好像是挂着一张面具似的。
比起景盛的不近人情,杜恒肯定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可是,也许是和景盛相处久了,我看着杜恒,却有一种遇到了“笑面虎”的感觉。
我有一种直觉,杜恒的狡猾肯定不亚于景柏霖。
杜恒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他优雅地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我叫杜恒,他们都叫我老杜,一个和景盛相识多年的老友。”
沈天一像是掐着时间来的,杜恒话音刚刚落地,他就在外面敲门了。
进门后,他也没有和杜恒有什么交流,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我还想在问些什么,杜恒却只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沈天一会意,很快就带着我原路返回。
我却是顿住脚步,不肯离开:“我还有话想要问他。”
“夏小满,不是所有问题,你问了就能得到答案。”
他的意思是,就算我问了,杜恒也不会回答?
“那你知道这个叫杜恒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吗?”
正常人,会伪装成教堂里的神父吗?而且,听他之前话里的意思,他和景盛之间的频繁互动,而景柏霖居然没有丝毫察觉,如果不是他本事通天,那就是根本是在扯淡!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等景盛来接你就好。不会太久,最迟明天天黑以前,他就会来的。”
听他话里的语气,把握十足,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心慌,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一样。
“沈天一,你和景盛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沈天一可能是觉得现在就算是我知道了,也已经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计划了,于是这一次,他大发慈悲地开口回答了我。
“彻底铲除景柏霖,包括他背后的势力,让他们都去该待的地方待着。”
“今天的婚礼,那些人都会去?”
“之前在泊镇的那场交易被无端打断,景柏霖身为组织者,身上顶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他为了笼络众人,急着重新组织交易,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好端端搞出一场婚礼来?”
也就是说,婚礼果然只是个幌子而已!
我顿时心急如焚:“景柏霖做事那么小心,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景盛的!现在我不见了,景柏霖没了唯一能威胁他的筹码,景盛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不是还有阿绰在吗?”
阿绰,是了,我怎么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你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策划这一切了?”
沈天一偏过头,看了我一眼:“不久,大概也就是从你再次出现在盐城的时候开始的吧。之前我没有参与,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不过,按照我对景盛的了解,他会忽然决定提前实施计划,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提前?”
“嗯,按照原计划。应该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收网。今天,景盛的计划虽然天衣无缝,却还是有风险……”
风险?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右眼猛地跳了一下。
恰巧在这时,沈天一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可能是走廊里特别安静,沈天一明明没有开免提,我却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
“阿一,这边亟需支援。”
“发生什么事?”
“婚礼现场发生特大爆炸,景盛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