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柔媚入骨的声音在耳畔颤响,赤莲都觉得三魂已失去两魂。
这红裳美人果真担得起勾魂妓子一声称呼,台下糙老爷们失魂落魄,丢了三魂与七魄,驱赶着像是乡间归笼的鸭子往台上爬去,丑态尽漏。
他们那些丑恶的嘴脸看着恶心,也丝毫不顾着刚才一声声下流羞辱霓红裳的话,便是他们自己那口是心非的人说的。
赤莲正迷失着看霓红裳时,旁近的雪衣一脸焦灼:自个宫主这表情虽不及那些男人痴傻得不成样,但好也没好上几分。
这......他的女人,还算是一个女人吧?
赤莲察觉一个眼神将他看了许久,最终问他:“你怎么不瞧别人姑娘啊,咱们花了钱的呀。”
雪衣叹气,却悠然地放下心来,也不望楼下的一幕佳人大戏,在嘈闹喧嚣声中略低着头对一身男装显俊俏的人儿说:“纵她美则美矣,媚则媚矣,却不及你。”
赤莲听着,不知是不是羞涩地笑了笑,掉头心不在焉地看向楼下,一抹淡朱色在腮颊显出,想着不愧是自己的宠人啊,昧着良心说话也不怕遭雷打。
她不自在扭了扭脚,又抓了抓手平日里老是随便插在腰上的手。
这时候放哪儿都不合适,一会儿搁在背后,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又抓紧自己的手腕.....
雪衣觉得有些奇怪又开心,这般女孩子作态的魔头赤莲原来这么可爱,平日里老爱用板着脸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么一做的宫主比平日里更是亲近几分,不由愣神。
恍然间,赤莲通过隔间镂空见到一摇一摇的一把吊坠扇子,忽然一愣,怎么他们这么早就到了?
因为实在不想见到沈望舒见到她来逛窑子,以致将来他又多一份谈资,整日就在耳边拿这事来说道不堪,还没羞得个尽兴,就不管霓红裳的人,也不理自己交过的钱,慌忙就拉着雪衣的手沿着木梯出去了。
雪衣一杵:“怎么走了?”
“难不成你看着姑娘走不了眼了?”赤莲抱怨一句,没回头将人牵着走下楼去,在昏暗楼梯下才说:“我看到望舒了,免得他看到我来逛窑子。”
“嗯,我说了她不及你,为何不信?”他也只有在昏暗中,才敢将一个“信”字告诉那永远不信人的人说,在黑暗里,也许所有的不信,都是信的注解了。
赤莲心不在此,敷衍过去:“嗯嗯嗯,我信。”
也许是注解错了,他怅然在黑暗里笑着,也难得这注解也会错。
她沈默一言,再道:“我信了,快走快走,沈望舒在隔壁间。”
而在对面一双阴渗着寒光的眼,躲在暗处死死盯着离去的身影。
待到人下过楼去,这人才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褶子在脸上覆盖着的满头枯发,不多作修饰的面相破老的人,浓重暗紫的男装把脸映衬得更加阴郁。
那人眼睛中的沉痛的恨意慢慢熬成凌厉的笑意,脸上的纹路渐渐演变做一张恐怖的面具,在那人的脸上幻出心里的仇恨。
摊开手上的一副小画像,长长的指甲,抚摸着画像上的人脸。
“你跟莫成非,长得可真像啊。”
沙哑的男声,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
“都长得该死!”那长长的指甲一下子戳到画纸上面,把脑袋戳了一个洞来。
画像上,静静残破着的,是赤莲的模样。
一摇一摇的坠扇的玉坠渐渐不动,沈望舒手心的汗差点让他握不住紫竹扇柄。
他一双眼睛,躲在在雕花栏的背光处,悄悄觑着眼看满脸皱纹的那个人。
沈望舒明白以那个人的功夫要想好好藏在眼皮子底下不给发现是真难事一件,只有屏气,连粗气都不敢大出。好在下面那些男人的闹闹嚷嚷的声音把他的气息完全盖住了,那个人,没有发现他。
现在在相隔六十尺的地方,沈望舒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阴寒意。
他身为医师很多时候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星点别的味道,正如那边细细弥漫过来的腐味。
——“怎么可能有腐尸味道呢?”
沈望舒不明白,但医师的本领让他清楚认识到,只有长时混在死人堆里跟死人打交道的才有这种味道,他不想懂这些,却不能不懂。
一旦有不能懂,下一步就将迈向深渊,不是他,就是赤莲。是家族旧事,逼他必须去懂得那些事情的。
冷汗轻轻从额头上滑下,常人听不见的一声闷响打在木板上,沈望舒一片心悸。
斜对面的人走后,沈望舒不久也下了楼,临走时看看红裳美人,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这美人不都是一个模子下印出来的美人吗?
自己看过的美女没有万数也有千计,多看几眼便是了,只那依约勾人风情的眼睛却是真的是眼熟。
沈望舒摇摇头,没再多想回了下榻的地方,研磨铺纸,细号狼毫笔沾上墨汁,在砚台上拂去馀墨,执笔写下“传令下去........”
一信毕,再送去一封书信和百两纹银送往望京,丹书阁。
而赤莲牵着雪衣出了“聚仙冢”后,正在门前掰着手指说“点指点盘磨,点到哪个是哪个”地选路。
中了右边,她手往右方向指时,手指尖,不经然看到被复颖拖着衣袖的慕清欢:他骨架长大了好多,以前的大了的衣服他现在穿着正合适了。
“师妹呀,这里你不能来,要是师傅知道我带你来妓院他不打死我呀。”
慕清欢一边拉扯着衣袖,一边拖着人往“聚仙冢过”来,这来了“奉都”还真得来看一次美人,否则就白来一趟。
复颖拉近了他的衣袖,被他拖得脚底生滑,已经不曾丢手:“我不能去你就不准去,不然我告诉爹爹去。”
“小师妹啊,你小师哥我不去看女人,真的,我发誓,天打五雷轰啊。”
发誓够狠呀。
“我只是去结交前辈,真不去看女人,你信我呀!”慕清欢眼睛一眨一眨的,也就骗骗复颖这个小娃娃罢。
“真的?”
“保证!”慕清欢朝天发誓的模样也太过于敷衍了,赤莲远远看着好笑,觉得这人也太好骗了。
“那你早点回来哟。”
“好好好,师妹你就先回去,要是师父问起来,就说我去买吃的了啊。”
“好。”复颖转身回去,慕清欢马上一扭头往“聚仙冢”这地儿看霓红裳的场子完还是没完。
两步之后愣住,他忽然心跳一漏,脑子里飞快转着:她怎么站在妓院?她身边的男人又是谁呀?
——她没见到自己对吧?
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啊,当初是她撵自己走的,这么一打招呼自己得多没面子呀,还是不管了吧?
当没见到她,对,就是慌神没见到,谁叫她非要穿一身男装,晃神了,没见到!
“清——”赤莲亦犹豫要不要叫他一下,觉得叫他之后,会让他尴尬难看,他指不定恨透了她呢。
看他愣神好半会儿决定出声时,他却立马转过身回去追了复颖去。
很远一声:“师妹,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算了,颖儿妹妹你等等。”
赤莲喊着“清”字口型杵站着,眨眨眼回神来,望向对面的灯火。
雪衣看着这场闹戏:“那是认识的人吗?”
“认识是认识,就是以前在宫里闹得不成样的慕清欢,刚才估计是没见到吧。”
分明望着这边这么久,这借口又骗得了谁?这人是真恨了她啊,她微微叹气,看着繁华的街市,五色的光彩,赤莲有些眼迷。
“雪衣,咱们待会去那儿吧,听说东市有许多特色吃食儿。”赤莲指着一条街市说,雪衣点点头。
赤莲看在眼里的,这雪衣自打进了玄冥就一直没出来过,见什么都新奇。
那东市上有卖纸糊灯笼的小店,在他自己家门前摆着一排排燃着烛火的小手灯,烛火轻然跳跃,露出暗夜里的一丝温暖。
赤莲见他一直盯着一对糊兔儿的灯瞧着,因而问他:“喜欢那些兔儿灯啊?”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的灯节。我爹娘带我逛灯街,然后他俩逛着逛着入了迷差点把我给丢了,回头就用了一对兔儿灯来哄我。”雪衣脸色暗了暗,望着那远处的光亮想着幼时的事儿。他爹娘是真的恩爱,一路猜着灯谜便一路丢了孩子。
“我去买一对来,换我来哄你了啊,你说好不好啊。”
雪衣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到她的背影在那里挑着灯,一片灿烂的光影里,她回头对他一笑:“挑好了。”
回眸一笑,百媚千娇。
“其实不用买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先看看这谜底是什么?”她浑然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拒绝和触及往事的伤感,这人活着一直搁在前事的伤感中是行不得的,她是想补给一个别的关于兔儿灯的美好往事。
雪衣拿起一个灯看底下的灯谜:霜月遍地踏阶痕,若春早梨花满开。
下一盏如是:轻覆软烟罗,何怜女玉肌。
他拿着这两盏灯,看着眼前的笑吟吟的女人,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抱着两盏兔儿灯,眼前人也是想抱着的。
可是,他抱着灯,抱不下人了。
不管是灯,还是人,他都都不想放下了。
对着她笑着的眼睛,他回笑,轻轻挽眉,露出这么些年来,最真挚的笑眼,将眼底的笑意传到心里去了。
她对自己的这一个“哄”,实在是哄到了心尖上去,这个女人也就再也放不下了。
以前若只是存在着一份以前的感激之情,那现在多的就是一份难以明言的情思,善说春闺戏文的说书人将这种感情称作,爱情。
可是刚才出现的人,他有些退却。
——暂且不管了。
那谜底二字,便是当日他一笔一划写在她手心的字,这是他的名字。
一为“雪”,二为“衣”。
雪衣心里很暖和,心里软得不像话,就是这个人,要把他抓住沉沦下去。
他已经连挣扎,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