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珍垂首片刻,又道:“爹爹,我想把玛瑙也带上,小娟利索,玛瑙沉稳,玛瑙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沈青山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沈素珍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沈青山长叹一声,道:“这个我知道。也看她的造化了。”
沈素珍对沈青山道:“爹爹放心,我与她情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送走沈青山,沈素珍“呼”地吹熄蜡烛,满室黑暗。
次日清晨,小娟玛瑙服侍沈素珍起来洗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她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临县首富的千金李翠翠是否当选,住在哪里。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沈素珍:“回禀小主,李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流溪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她的娘亲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她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她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沈青山便到了。纵然她极力阻止,沈青山还是向她行了一礼,才在她桌前坐下。行过礼,沈青山便又是我那个对她宠溺的爹爹,谈笑风生起来。
沈素珍对沈青山说:“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也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生于商贾之家,娘亲不得,囊中羞涩,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沈青山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李翠翠和她娘亲过来。沈素珍的娘亲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沈素珍哥哥满面春风的陪同李翠翠到她居住的快雪轩。李翠翠一见她,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她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小娟心思敏捷,立即道:“翠翠小主与姨娘请坐。”李翠翠方与她娘亲萧氏坐下。
李翠翠见沈素珍的哥哥在侧,勉强举袖拭泪说:“翠翠多承沈姐姐怜惜,才在皇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翠翠实在无以为报。”李翠翠的娘亲也是感激不尽。
沈素珍的哥哥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翠翠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沈素珍假意嗔道:“翠翠小主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翠翠破涕为笑,连连说:“不妨事。多亏沈少侠相助!”
沈素珍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沈素珍独自送李翠翠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她诚意对李翠翠说:“翠翠,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好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李翠翠心中感动,执住她的手说:“翠翠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翠翠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沈素珍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过得一日。宫里的太监来宣旨,沈青山带着妻子、儿子还有沈素珍和沈素珍的妹妹到大厅接旨,太监宣道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沈青山十五岁女沈素珍,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馨’,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沈素珍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悲是喜,只静静地接旨谢恩。
又引过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沈素珍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她一愣,想是没想到沈素珍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向沈素珍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华,参见贵人。”蜀国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沈青山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太监。沈素珍的娘亲细心,考虑到李翠翠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太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春及轩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临县首富十五岁女李翠翠,著封为从七品选侍,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李翠翠与她的娘亲喜极而泣。因沈素珍与李翠翠住在一起,教养姑姑便同是芳华。
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太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为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一以下。白紫灵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与沈素珍同日进宫。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沈素珍和李翠翠、白紫灵是最后一批。
沈素珍心里稍稍安慰。不仅可以晚两日进宫,而且她们三人相熟,进宫后也可以彼此照应,不至于长日寂寞。
沈素珍和李翠翠行过册封礼,就开始别院而居。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她们居住的快雪轩和春及轩被封锁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护军站岗,里边则是太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教引姑姑陪着她们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沈青山和沈素珍的哥哥与沈素珍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沈素珍的娘和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向她请安。
李翠翠与她都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
这样看来倒是李翠翠比她轻松自在。男眷不在身边,不用眼睁睁看着家人对自己跪拜行礼。
大周朝历来讲求“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在“父为子纲”前边。沈素珍这“馨贵人”的封号象征着她已经是天子的人,虽然只是个低等的宫嫔。但父母兄妹也得向她下跪、请安。
沈素珍实在不忍心看着沈青山跪在帘子外边向她请安,口中念念:“馨贵人吉祥,愿贵人小主福寿康宁。”然后俯着躯体与她说话,让她忍受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伤心。
沈素珍只得对沈青山避而不见,每天由妹妹沈素娥告诉沈青山沈素珍的近况,并嘱咐沈青山注意保养。
沈素珍每日早起和李翠翠听芳华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她和李翠翠都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芳华讲一会宫中闲话。芳华原在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芳华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沈素珍对宫中的情况也明白了大概。
皇帝,就是沈素珍的夫君刘璟承,今年二十有二,后宫空虚多年,从未有过大婚,自大权在握后,矜矜业业为蜀国谋福利,今近年常去慕氏王朝,疑似慕氏王朝有皇帝的重要的事情。
而蜀国太后精干不让须眉,皇帝初登大宝尚且年幼,曾垂帘听政三年之久,从摄政王手中夺回王权,并亲手诛杀摄政王,株连其党羽,才有如今治世之相。只是摄政王一党清除殆尽之后,太后大病一场,想是心力交瘁,于是起了归隐颐养之意,从此除了重大的节庆之外,便长居太后殿闭门不出,专心理佛,再不插手朝廷及后宫之事,只把一切交予帝后处置。
此外宫中嫔妃共分八品十六等。像我和眉庄、陵容等人不过是低等宫嫔,并非内廷主位,只能被称为“小主”,住在宫中阁楼院落,无主殿可居。只有从正三品贵嫔起才能称“主子”或是“娘娘”,有资格成为内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
芳华姑姑曾在私下诚恳地对沈素珍说,以贵人的天资容貌,获得圣眷,临位四妃,安享荣华是指日可待。沈素珍只微微一笑,用别的事把话题岔了开去。
自圣旨下了以后,沈素珍的母亲带着妹妹忙着为沈素珍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
虽然不能见白紫灵,和家人也不得随意见面,但沈素珍与李翠翠的感情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
但是沈素珍的心情并不愉快。内心焦火旺盛,嘴角长了烂疔,急得李翠翠和她的娘亲连夜弄了家乡的偏方为她涂抹,才渐渐消了下去。 进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依例家人可以见面送行,沈青山带着妻子,儿子和小女儿去看沈素珍。芳华早早带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只余沈家一家人哭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