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一眼旁边,有几名秀女已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她忍不住偷眼看宝座上的皇上。云意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全无龙凤等宫中常用的花饰。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上方坐着的正是我蜀国第四代君主刘璟承。那人头戴通天冠,白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无法看清他神情样貌。
只是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秀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秀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撂”了牌子。
太后坐在皇帝宝座左侧,珠冠凤裳,甚是宝相庄严。长得也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户部尚书之女白紫灵,年十六。”白紫灵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臣女白紫灵参见太后皇上,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太后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地问道:“可曾念过什么书?”殿堂空阔,太后的声音夹着缥缈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如在幻境。
白紫灵依言温文地答道:“臣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太后“唔”一声说:“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太后又道:“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白紫灵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谢太后谬赞。”
太后语带笑音,吩咐司礼太监:“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白紫灵退下,转身站到她身旁,舒出一口气与她相视一笑。紫灵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意料中事,她从不担心。
正想着,司礼太监已经唱到她的名字,“吏部侍郎沈青山之女沈素珍,年十五。”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臣女沈素珍参见太后皇上,愿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千岁吉祥。
太后道“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她情知避不过,也只能抬头,希望皇帝看过这么多南北佳丽,见她这么轻描淡写地打扮会不感兴趣。
太后又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太监立即会意,拿起一杯茶水泼在她面前。她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踏着茶水走上前两步。
太后含笑说:“很是端庄,打扮得也很是清丽,与刚才的白氏正像是桃红柳绿,很是得衬。”
她赶紧低下头,面上滚烫,想来已是红若流霞,只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流金般的烛光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皇帝刘璟承看着与顾千瑶有几分相似的沈素珍,含笑点点头,吩咐命司礼太监:“记下她名字留用。”
太后转过头对皇帝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宫嫔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真是增添宫中祥和之气。”皇帝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她心中一沉,上面高高端坐的那个男子就是我日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了?!她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见白紫灵朝她灿然一笑,只好也报以一笑。她心中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中选,无心再去理会别的。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太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才出云意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转身去看,是刚才同列的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她叹了一口气说:“想留的没能留,不想留的却偏偏留下了。”说话间邺芳春已被殿门前服侍的太监宫女扶了开去。
白紫灵扶一扶我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宫是福气,况且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宣旨的太监已经去了,沈伯父必定欢喜。”
她手指绞着衣角的蝴蝶样子,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白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扯住她衣袖,柔缓地说:“我明白。我早说过,以你的才貌凭一己之力是避不过的。”她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凝声说:“何况以你我的资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些碌碌之徒?”
白紫灵正劝慰沈素珍,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引他们出宫。宫女面上堆满笑容,向她们福了一福说:“恭喜两位小姐得选宫嫔之喜。”俩人矜持一笑,拿了银子赏她,搀着手慢慢往毓祥门外走。
毓祥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玻璃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等候在车上的是她的近身侍婢小娟,远远见她们来了,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过来迎接。小娟扶住她手臂,柔声说:“小姐劳累了。”把锦缎披风搭在我身上系好。
白紫灵被自家的婢女扶上车,驶到她的车旁,掀起帘子关切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她点了点头,小娟扶她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小姐。”
她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彩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织锦。这样幻彩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皇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让她印象深刻。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流朱帮我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
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她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见她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爹爹和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她刚想扑进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恭喜小姐入选。”
她立时愣在当地,这才想起她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一日之间她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
小娟连忙递过一条丝帕,她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她迎了进去。当下只余她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她的父亲才要把她让到上座。
她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爹娘连忙过来扶她,她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她的娘已经泪如雨下,爹爹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沈青山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这才示意她的妹妹素娥将她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她心烦意乱,加上劳碌了一天,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小娟一早收拾好了床铺。沈素珍虽然疲累,却是睡意全无。正换了寝衣想胡乱睡下,沈青山亲自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羹来看她。
沈青山唤她一句“珍儿”,眼中已噙满泪水。沈素珍坐在沈青山的身边,终于枕着沈青山的手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沈青山道:“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素颜不好听,俗气,硬生生不要了,非要该为素珍,愿有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紫灵一般沉稳。”
沈素珍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沈青山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云意殿选秀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沈素珍忍着泪安慰爹爹:“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沈青山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沈素珍郑重其事地看着爹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沈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
沈青山眼中满是慈爱之色,疼惜的说:“可惜你才小小年纪,就要去这后宫之中经受苦楚,爹爹实在是于心不忍。
沈素珍抬起手背擦干眼泪,沉声说:“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
沈青山见沈素珍如此说,思量许久,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