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选妃的日子在这一天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这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是难得的黄道吉日。这天,站在皇宫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宫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专送秀女的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保持异常的沉默。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选秀是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每三年一选,经过层层选拔,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入皇宫,充实**。
这场选秀对却对一个身穿素净衣服的小姑娘来说的意义并不大,她只是来转一圈充个数便回去。她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嫁个好郎君也就是了,不想要那帝王虚无的宠爱。
她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她不能轻易辜负了自己。
而皇帝坐拥天下,却未必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至少,他不能专心待我。
因而,她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裙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以彰显我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我去。
如此轻描淡写,她只想等着皇上“撂牌子”,让她落选。
选看秀女的地点在皇宫内长春宫的正殿云意殿。秀女分成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春宫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皇上太后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皇上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皇上决定是“撂牌子”还是“留用”。“撂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入宫。
满满一屋子秀女,与她相熟的只有户部尚书的女儿白紫灵,两府比邻而居,我和她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寻常可比。白紫灵远远看见她,走过来的执我的手,面含喜色关切道:“妹妹,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你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她急忙起身说:“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
白紫灵点点头,细细看她两眼,微笑说:“妹妹无事就好。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她脸上飞红,害羞道:“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白紫灵含笑不语,用手指轻刮她脸颊。她这才仔细看白紫灵,一身桃红裙装,梳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
她不禁赞叹:“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白紫灵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她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她和白紫灵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李翠翠。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李翠翠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家父并无任何官职,只是做点生意。”
那秀女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李翠翠:“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丞相的千金林玉菁。”
李翠翠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向林氏谢罪:“翠翠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林姐姐身上,翠翠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林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道:“凭你也想你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这位翠翠姑娘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林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商人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林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小小富商的女儿得罪丞相家的千金。眼见得李翠翠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那位穿着素净的姑娘心中不忿,白紫灵握住她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她挣开白紫灵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李翠翠,柔声对林氏说:“不过是一件衣服,林姐姐莫要生气。妹妹自备了衣服,姐姐到后厢换过即可。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林氏略微一想,神色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哼”一声便走。围观的秀女散开。
她又对李翠翠一笑:“今日素珍在这里多嘴,李姑娘切莫见笑。素珍见姑娘孤身一人,可否过来与我和紫灵姐姐做伴,也好大家多多照应,不致心中惶恐。”
李翠翠满面感激之色,垂首谢道:“多谢小姐出言相助。翠翠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她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李翠翠微微迟疑:“只是小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白紫灵走上前来对我说:“这是皇宫禁内,你这样无法无天!叫我担心。”又对李翠翠笑言:“你看她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李翠翠和另几位秀女进殿。她朝她微笑鼓励,这才和紫灵牵着手归位继续等待。
方坐下便有小宫女上来奉茶。她和白紫灵各自从荷包里取一锭碎银子赏她,那宫女喜笑颜开地谢了下去。紫灵见宫女退下,方才忧心道:“刚才好一张利嘴。也不怕得罪新晋的宫嫔。”
我端过茶碗,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见四周无人注意我们,才意态闲闲的说:“你关心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只是姐姐细想想,皇上选秀,家世固然重要,但德容言工也是不可或缺的。林玉菁虽说出身世家,但以这样的德行举止是断断入不了皇上的眼的。即便她入宫,恐怕也不得善终。所以又何来得罪呢?”
紫灵点点头,赞道:“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李翠翠也的确可怜。”
她微笑说:“这是一层。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李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可能比林氏大些。妹妹无心入宫,万一李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李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珍儿一番愚见罢了。”
紫灵动容,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叹:“珍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她压低声音说:“人各有志。况且珍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
首次应选秀女人数众多,待轮到她和紫灵进殿面圣时已是黄昏时分,月上柳梢。泰半秀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御座下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而香气清郁。
她与白紫灵和另四名秀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太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司礼太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老的太监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江苏盐道邺简之女邺芳春,年十八。”
“苏州织造孙长合之妹孙妙清,年十七。”
“宣城知府傅书平之女傅小棠,年十三。”
她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听着前几位秀女跪拜如仪,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