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摄政王,皇帝太小不能亲政,那么他的话就是皇帝的话,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旨意,他代替皇帝发声,所以他用朕称呼自己。实际上,他就是皇帝。
本来大殿乱成一团,夏司煜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除了夏璟瑜。众臣慌乱归慌乱,争论就争论,可是并没有到在朝堂上失了分寸的地步,所以发出来的声音可以归为嗡嗡一片,影响不到夏璟瑜什么,可是夏司煜不一样,他离夏璟瑜太近了,而他那一声实在太过高昂,所以把睡熟的夏璟瑜吵醒了,夏璟瑜不过是个婴孩,并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里,本能地哇哇大哭起来。
于是乎,庄严肃穆的殿堂之上,文武百官安安静静,个个面面相觑,小孩子尖利嘹亮的哭声回响在大殿上空,与这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这朝堂便显得十分滑稽。
景夕瑶虽然是个狠厉的妇人,可她是个慈母,纵然她十分知分寸,知晓这个时候她不该刷什么存在感,但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在前面哭的撕心裂肺,她觉得就像有把刀在她心口一刀刀地划,疼得要命,当即什么也不顾了,又叫那位女官把孩子从夏司煜手里抱过来。
小孩子只是受到了一时的惊吓,到自己母亲温暖又香甜的怀抱里就能够再度坠入梦境重回安稳,不必再担忧一切,不过这只是小孩子的特权,大人是没有的,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要面对现实的,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
朝堂又再次回归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夏司煜,这位年轻的君王,是他们国家的最高权力拥有者,国家早已经变得不安定了,这次皇权倾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位以和善著称的摄政王,曾经的二皇子,远没有他们之前认为的以及他自己表现的那样纯良无害,兔子外表下掩盖的是他原本的狼子野心,这其中的厉害他们都是知晓的,于是他们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听从这位君主,无论对错,否则谁又能知道这位被逼到绝地的刚愎自用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兼济天下那是圣人做的事情,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做的事情,他们大部分都是聪明人,良将忠臣自然是有,可是不多,任何时候任何国家都是如此。虽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总能找到法子最大的保全自己,一个国家可以灭亡,但是一个国家的人却不会全部死亡,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下去。
他们都在等夏司煜的决定,他们都好奇这位多灾多难的帝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有的人期待,有的人则是想知道该如何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些都取决于夏司煜。
夏璟瑜被带到了景夕瑶那里,夏司煜不用在抱着夏璟瑜坐在那宽敞的龙椅上,现在,他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傲视众生。
夏司煜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他一动不动,众臣当然也不敢动,不仅不敢动,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个安安分分地在下面当着哑巴。
何曾还跪在那里,他的头颅低垂,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两行泪水缓缓流过他的面庞。泪水原本是无色的,可是流经何曾的脸颊,变得污浊,且沾染了血的气味,何曾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的殿下说的那些话,他的殿下不肯辜负大夏,不肯辜负陛下,不肯辜负自己的皇兄,不肯辜负大夏的百姓,那他可曾想过自己会被别人辜负,被这些他不肯辜负的人辜负。
何曾为自己的主子感到不值,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毫无权利的无名小卒,在这些人面前,他连蝼蚁都算不上,他能做的,不过是跟这些人诉说他主子的英勇,然后再为他流下热泪,仅此而已。
夏司煜觉得深深的无力,他深知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无力和北疆以及蜀国和慕氏王朝对抗,更何况这些年国力消耗实在太大,实在无力一战,但是他是摄政王,他总得把态度亮出来,他还得把损失减少到最少,他愿意接过这个国家,是想满足自己的野心,也想日后能够名流千史,即使不能流芳百世,那也不能做国家的罪人,千百年之后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抬了抬手,可是却没有抬头,众人见他这个动作,纷纷望向他。
他用一种惆怅的语气说道:“若君天灏尚在,我大夏不至于此。”
这句是实话,无论这些人对君天灏持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也全都承认一点,君天灏于领军打仗一途,确实是超世之才,无人可以超越,倘若他还在,觉不会发生半月连丟数十座城池的状况。这时候所有人都想起君天灏的好来,都希望他还活着,能够救他们于水火,可是希望也只能是希望了,君天灏不会回来了。
夏司煜这句话,打了这里所有人的脸,包括已经为国战死沙场的他的弟弟夏司明。
大夏缺少忠臣良将,可不是没有,夏司煜此话一出,便有白发将军越众而出,拱手请缨道:“老夫请征。”
跟随这位将军一道出来的还有几位年轻的官员,他们中甚至还有文官,也都跟着老将军一道请缨上战场。
这的确是十分让人感动的画面,可是,夏司煜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不会为这么几个人就改变自己的主张的,就算是这整殿的官员全部跪下,他也不会改变。
他一扬手,打断了那位年轻的官员的慷慨陈词,他看向新任丞相高程,道:“高丞相,你着手准备与北疆蜀国以及慕氏王朝的谈判,朕想尽快平息此事,朕实在不忍心让我大夏百姓再遭受这种苦楚。”
高程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往前走出一步,领了命,道:“臣,遵旨。”
敌人侵犯,不想着如何反击,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竟然是想着求和,这样和摇尾乞怜有什么区别?可是这确实是他们的君王做出的决定。
那位老将军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他自己知道,廉颇老矣,他有心,可是无力,他老了,握不住刀剑了,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他仍旧是想出一些力,散发最后一点余热,为国家流尽他最后一滴血,奈何国君软弱。
那位刚刚慷慨陈词的年轻官员大声呼喊,都是些请战的激进的话,夏司煜摆摆手,他就被御林军拖出大殿了。
夏司煜再次叹了一口气,说:“七弟忠烈,他为国家而死,为百姓而死,死得其所,高丞相,你去和北疆谈判,务必要将七弟带回来,让他落叶归根。”
高程低声应是。
高程这一声应后,大殿上再无一点声音,压抑的气氛包围着所有人。夏司煜再次开口:“朕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你们心里肯定在怪朕,怪朕软弱,可是朕也没有办法,朕不能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朕从父兄手中接过江山,这大夏江山不能毁在朕的手里,大丈夫尚能忍胯下之辱,不可因一时之气而葬送大局。”
一阵沉默之后,由高程带头,众臣高呼陛下圣明,一连喊了十几遍才结束。
夏司煜又道:“各位卿家,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好自己的本份,便是为国家尽心了。”
众臣又山呼陛下圣明,夏司煜转过身,大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喊道:“退朝!”
众臣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送走了夏司煜。
夏司煜快步走在前面,他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全都踏着小碎步诚惶诚恐地跟着他,他不高兴,所有人都看的明白,所以没有人敢惹他,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事情。可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存在也让夏司煜如鲠在喉,十分不舒畅,他转身,目如鹰隼,锐利无比,他大袖一挥,高声怒喝,“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滚,一帮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众宫女太监纷纷应是,做鸟兽般逃散,倒了不少人,看着更加让人心烦意乱,夏司煜又喝道:“一帮废物!全是废物!快滚!”
他面前终于变得清净了,身边安静下来之后,他望着这熟悉的宫阙,苦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得笑着。
景夕瑶原本跟在夏司煜后边出来,见他把随行的人哄了个干净,知道他心情一定好不起来,于是便把夏璟瑜交给了身边的女官,让他们轻手轻脚退去,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到夏司煜的身边。
她在他身边站了一会,陪他一起看这巍峨宫阙,直过了好久,她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景夕瑶是爱他的,她愿意与他共进退同生死,只是出于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她以为夏司煜会明白她的心意,可是……
夏司煜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冷笑着说:“能怎么办?皇嫂,你想怎么办?”
景夕瑶原本笑得温婉十足,但是在听到夏司煜那声皇嫂之后,霎那间脸色血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