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国家的人民有信仰,那么这个国家就会有希望。
如今兵临城下,夏司明对国家有信仰,这守城的将士们也有信仰,可是此时他们却看不到希望。这是一件让人哀戚的事。在家国大义面前,信仰自己国家的人觉得自己无比高尚,侵略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血腥残忍。如今焰火冲天,杀声震天,四周都是硝烟和鲜血的气味,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他们一个个的都杀红了眼。
北疆的士兵个个披坚执锐一往无前,他们将刀锋咬在嘴里,手中紧紧抓住云梯,一步步快速而又极稳健地攀着云梯往上。他们面目年轻,全都眼神坚毅,带着必死的决心。
大夏这边虽然经过几天的苦战,守城的士兵一个个又累又饿又困,作战状态明显没有北疆的士兵们好,但是他们在城墙之上,高屋建瓴,所以还是占了一定优势。事先预备的用来抵御攻城的滚石长木和油被源源不断地送到城楼上,一轮滚石攻击之后,北疆的士兵被砸下去不少,但是仍有许多人得以幸免,他们继续攀爬,这时候夏司明又下令把油都倒了下去,接着又让他们点火。火势起来之后,北疆的士兵一个个的都被烧成了火人,他们发出痛苦的哀嚎,在城墙下疼得直打滚,而大夏的士兵们又朝那些伤势不是特别的严重的士兵射箭,让他们永远丧失站起来的机会。现在四周不仅有烟味和血气,现在又多了烤肉的焦香味。
战场是最考验人性的地方,在战场上,士兵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人,他们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尽多的斩杀敌人,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做了残忍的事,他们都认为自己是英雄。他们对各自的国家来说都是英雄,但对别的国家不是。
一轮轮的攻击过去,这座城池久攻不下,北疆人冲锋的次数在一次次的减少,就在夏司明以为他们已经熬过去的时候,他手下的一个校尉却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见到夏司明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校尉铠甲破碎,满脸满身的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悲痛万分,大声说道:“殿下!北门遭到偷袭!现在怕是已经守不住了,殿下,您快撤吧!”
夏司明现在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回荡在他脑子里的现在全都是这几个字,“守不住了……快撤吧……”他喃喃地念出声来,像是丢掉了魂魄。
那校尉又道:“殿下,北门遭遇大量北疆军队的偷袭,北门兵力薄弱,现在怕是已经陷落,殿下,您快撤吧!”
是的了,他和所有的手下将领都以为北疆人会正面进攻,一开始,的确有大量北疆士兵集结在南门,而且一开始进攻势头猛烈,他以为要在南门和敌人一决死战了,所以抽调了大量兵力来镇守南门,没有想到北疆人竟是如此不计后果的攻击,佯攻也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演的如此之真已经让他相信了,可是他们却转头从身后偷袭,兵力稀缺防守薄弱的北门怎么能坚持得住,兵败如山倒,如今败局已定,前后夹击之下决无扭转可能。
那校尉仍旧大喊着让夏司明赶紧撤退,不仅是这个校尉,夏司明的亲卫和手下将领们也全都跪下来乞求夏司明赶紧离去。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将军跪在最前面,他最冷静,却也是最痛苦的那个。他的声音平稳低沉,拱手道:“殿下,老臣求您,您从西门撤走,回国都去吧!陛下还需要您。”
这位将军现在已经算得上三朝元*老了,年纪大资历高,为大夏立下过汗马功劳,他从边疆一路退到这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退了。
夏司明一向敬重这位将军,在行军打仗上,他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可是也常常听取这位老将军的意见,别人的话他不一定回,可是老将军的话他是会第一时间回的。
他面容扭曲,快要当众哭出来,道:“撤?就算我能回到国都,那又能怎么样呢?若是国都也沦陷了呢?我走了,这里的百姓怎么办呢?楚佑的残暴大家有目共睹,又怎么会善待敌国的子民,他们都是我们大夏的百姓,我们撤走,不就相当于置他们于屠刀之下吗?军人保家卫国,我们走了,让他们陷入那样的境地,又怎么配得上军人两个字,我又如何去见历代先祖!”
众人听他这一番话,全都沉默不语,无论他们之前是怎样的人,现在他们都是国家的军人,是国家的倚仗,鲜血残肢和尸体唤醒了他们体内的血性,他们都想留下来,谁也不想当逃兵,可是,夏司明不能死在这里,是不忍也是不敢。
还是老将军开口,他说:“殿下,君将军已然战死,现在我大夏只有您能接任君将军的职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能逃出生天,一切都还有希望,殿下千万不可以放弃希望啊!”
夏司明冷静了下来,他抽泣了一声,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那老将军呢?老将军作何打算?”
老将军道:“老臣已经老朽,没什么用处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老臣已经做好打算,决意为国尽忠,权当是再为国家做最后一件事吧!”
听了老将军的话,夏司明道:“将军有报国之意,我身为皇室,理应身先士卒,怎能做个逃兵?陛下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大夏的士兵,我只是其中一员,我意已决,我当与此城共存亡!”
众人齐声喊道:“殿下!”
夏司明手一切,斩钉截铁道:“各位不必再多言!”他又对自己的亲卫道:“何曾,你带着百姓从东门突围,能带多少就带多少,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如果你有机会回到京城,便待我禀告陛下和摄政王,就说夏司明未曾负了大夏,未曾辜负先皇和陛下。”他又转头对老将军道:“南门这里交给老将军,我带一队人到北门去,拦着北疆人,为我们的百姓争取时间。”他抬起头,面色坚毅,对众人说:“今日我们在此,全力一心,就算身死殉国,也算是尽了我们的本份,司明因能与各位并肩作战而感到荣幸。”
众人无不哽咽。
何曾回到京城,依旧是那副模样,他拒绝了让驿兵传递军情,选择了自己带伤上阵,亲自回到国都将自家主子的事情禀告给皇帝陛下,当然,现在是禀告给摄政王。
何曾衣衫不整,他竭力帮助百姓逃脱,直至最后一刻。本来他有意跟随自家主子一同殉国,可是他到底还是有些惧怕,人都是自私的,面对死亡,又有多少个人能够安然处之呢?而且他觉得,自家主子一生都不被看重,他身为一个皇子,自成年后就一直待在边疆,自己的父皇驾崩,他也只是在京城待了三天就要求马上回到边境。如今他为国捐躯,如果没有人向世人宣告他的英勇与功绩,那么他的主子在众人眼中不过就是一个败军之将,是国家的罪人。他在逃亡途中已经得到了自己主子的死讯,同时听到的还有零零散散的大夏百姓对他的评价,都不是些什么好话,人在极度的惧怕之中,什么恶言都能说的出口。何曾听到这些,为自己的主子心痛,为自己的主子不甘。就是这些,支撑着他从陷落的城池一路回到京城。
朝堂之上,百官肃穆,夏司煜抱着夏璟瑜坐在龙椅上,已经成为静娴太后的景夕瑶垂帘坐在龙椅之后。
何曾被人搀扶着跪在大殿之上,他先是禀告晋城失守,大殿之上一片哗然,他又一字一句声泪俱下地同夏司煜复述那些夏司明说过的话,大殿又慢慢恢复寂静。有感于夏司明的气节与忠诚的,也有担忧自己前途的,更有甚者,已经打算动用自己的关系想要给自己熟识的北疆官员写一封信的,总之这大殿上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过他们全都默默不言,一句话都不说了,整个大殿安静无比,连夏璟瑜熟睡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其实夏司明身死殉国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事情了,这半个月里,失了晋城已经晋城里的守军,大夏已经失去了屏障,北疆攻城无数势如破竹,长刀直入,大夏十分之一的领土已经尽入敌手,何曾也将这些全都禀告了上去。
如同水泼进热油里,何曾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在场的人无不惊呼,更有甚者,年老的官员已经倒了好几个,整个大殿乱坐一团。
夏司煜坐在龙椅上,用睥睨的眼神看向众臣,这些国家的栋梁,心里慢慢升腾出一些悲凉的情绪来。
当真天不佑大夏,天不佑他夏司煜!
他终于弄死了一直阻碍他的夏司乾,终于登上了这权利之巅,可是他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主少国疑,国家实力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往日风光,万国来朝不必再想,这样想着,似乎离成为亡国之君也不远了,想一想可真是嘲讽啊!
大殿上乱成一锅粥,甚至景夕瑶都坐不住了,当然,她自己不能出面,而是让自己身边最为得力的女官走到夏司煜面前询问夏司煜为什么不让这些人安静下来稳定一下局势,夏司煜被她这么一打断,霎时回魂,清醒之后,登时一声怒吼,叫道:“都给朕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