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如坐针毡,拎着天算溜回寝殿。
四大侍女围过来瞧稀罕,她绷紧的精神突然松弦,没了怕只剩得意,负手在寝殿里指天画地,连昆仑奴都听得一脸陶醉。
尚星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屏退宫人,拉着她坐到桌旁,正色问道:“你……当真是木婉御姬?”
这个问题攸关生死,千落翻翻凤眼不予理睬。
“此事你没有必要骗本王,就算你不是木婉,本王也会好好保护。”尚星海循循善诱,“告诉本王,你可是会移魂术?”
“啊!”千落被震得呆若木鸡,她穿来此地,确实算是“移魂”。
尚星海见她如此,猜出三分,叹息道:“果真如此……可有其他人知道你移魂?”
“没有!我一直都说自己是御姬……本人。”
尚星海摇摇头,“除了尚让那个傻瓜,姚黄魏紫、还有昆仑奴、素鸾,对移魂之事都有怀疑。”
千落不甘心地嘀咕:“怀疑而已……”
“而已?在朱雀,如果有人被认定是移魂,就绑到圣祖庙前的祭坛上,掏空五脏六腑,曝晒百日。”
千落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想过青春永驻,没想过变木乃伊,拉着朱雀王的袖子哼哼:“木婉不是我害死的,你们不能冤枉我!”她吓得厉害,平时滴溜溜转来转去的凤眸都不灵活了,“你……怎么会想到移魂?”
“刚才尚让追着本王,要进献宝物,本以为是他在曲罗得到的珍宝,打开一看,是块镇魂木,他自己也佩戴一块,说是那个叫蒙多的好友所赠,驱邪避秽。”
千落傻眼:“蒙多?”
“此人据说是木婉的相好,出身低微,王妃为了拆散鸳鸯,送他去战场杀敌。”尚星海突然警醒,“前一阵,尚让找你请教屯田之法,有没有带随从?”
千落点点头,“带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从头到尾没开口,我就没留意。”
尚星海气恼:“这个莽夫!又被人当枪使!”
千落察觉周身杀气弥漫,惴惴不安,“你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怎么,舍不得旧情人?”尚星海刮刮她的鼻尖,嘶嘶威胁:“你移魂之事一旦暴露,左相第一个不放过你。”
“你自己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千落呲牙做鬼魅状,拉着暴君讲倩女幽魂。
刚讲到宁采臣夜宿兰若寺,宫人急报驿馆有使者潜逃,其中一人疑似琅琊王假扮,尚让已率领七杀军追赶!
千落恍然大悟:“那个白袍使者……是琅琊王?”
“此事怪本王愚钝,他开口用玄铁交易天算的时候,就该醒悟。”尚星海扼腕叹息,“尚让反应迅捷,多半是蒙多指点,那人仅凭事后只言片语推衍真相,非池中之物。”
儆宁宫里,也有人恼得掼碎玉盏。
朱雀王太后颜昭儿,着七彩后服,戴雀翎凤冠,黑着她那张依然姣好的粉脸,看也不看阶下躬身行礼的卢仲,任他保持这个尴尬姿势。
青鳞鼎炉上檀雾袅袅,她心里的怨气也袅袅。
身后一个小宫女,簌簌碰倒横案上的彩璃瓶,刺耳的哗啦声中,颜后黛眉立起,逼着人家把宝瓶嚼碎了,吞下去。
宫女吓得叩头求饶,血流满面。
卢仲叹了口气,直起身走进殿内,挡在她身前。焚香忙领着众人退出去,掩上殿门。
颜昭还不解气,“你求情?那你替她吃了!”
卢仲好脾气一如往常,拿起小金锤替她敲核桃。她爱吃坚果,不是因为味美,而是要保养曳地长的秀发。
颜后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呢喃自语:“抱住我!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抱住我。”
卢仲转过身来捉住她手,发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栗。
入宫二十年,从无邪少女,一路晋为宠姬、王后、王太后,他的昭儿早已身经百劫,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惧怕。
依言抱紧她,卢仲怜惜地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颜昭儿摇头,柔荑穿过他的双肋,俩人紧紧贴合,靠到不能再近。
夜阑梦中,她又一次梦见初承帝宠,那人毫无怜惜地趴在她身上,不顾她的疼痛挣扎,残忍合卺……那一幕,她永生难忘也绝不想再提起。
“不要问……求求你不要再问……”颜昭儿躺在昔日恋人的怀抱,泪流满面。
卢仲叹息一声,拿起案上的玉梳,替她梳拢三丈秀发,再过七日,便是她三十六岁芳辰,儆宁宫里张灯结彩,廊柱、雕窗都换了掐纱垂幔,烛火长燃。
夜晚下了很大一场雨,碧空清澄,红墙黄瓦的宫殿,夜色中时明时暗。
尚让领兵追撵琅琊王,在曼陀江畔失去踪影,南怀璧却若无其事,手执国书求见颜后,允嫁倾城御姬来朱雀,朝野大哗!
龙吟寝殿内,尚星海身穿鹤氅,火红的颜色衬得他益发夺目,竟将窗外蒸腾的朝霞生生比过。
千落蔫耷耷的瞥了一眼,“大王的红粉知己、未来王后、第一美人、琅琊御姬倾城,明日抵达朱雀城,怎么还有空来陪庸脂俗粉?”
“倾城是流光的庶妹,生母出身低微,母女俩一度被撵出王宫,流落为歌妓,后来她艳冠天下,才有了琅琊御姬的名分。”
暴君轻不可闻地叹息,不肯再多言,转身离去。
千落支开含桃、含嫣,拉着昆仑奴问长问短,“颜后肯让倾城嫁来朱雀?”
“嫁来可以,不得为后。”昆仑谙熟内情,娓娓道来,“倾城不止艳冠群芳,还聪慧过人,凭着姿色学识广交九国权贵,攒到足够的钱帛脱离风月。可惜她执意不肯离开舞坊,甘愿当一个人人轻贱的歌姬。”
“为什么?”
“每个人都问她为什么,她只笑不答。号称九国第一美人,想娶她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她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一个寂寂无名的少年求见。”
千落心神微动,静静听他说。
“少年在倾城面前静坐了两个时辰,一个字也没有说,飘然离去。”
“什么?一个字也没有说?那怎么独占花魁,难道他是个哑巴?”千落蹙眉惊叹。
“少年没有说话,倾城却在他走后,枯坐三日,之后让侍女喊来老鸨,罄尽所有赎了身,隐居城郊,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已经贵为琅琊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