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打到第九个哈欠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清清嗓子抗议,四周顿时静下来。
“诸位大人说妇好氏嫁过八次,懿德有亏,本御姬以为王朝表彰妇好,是因她教子有方,不是懿德高低。”
“左相以为如何?”暴君看向班首的紫袍男子。
“御姬明见,是臣等迂腐。”
“就是嘛,我觉得妇好再嫁没什么,只是再嫁的人没选好,没再生出尚让这样棒的儿子……”
千落话一出口,众人面面相觑。
“众卿还有何本奏?”
“臣还有一事要奏。”暴君话音未落,阶下响起洪亮的嗓音。
尚让跨出班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竭力做出对刚才的事不以为意,偏偏脸上红晕还未褪尽。
“曲罗已经臣服,今后是否需要驻军,请陛下指示。”
“尚将军刚从曲罗凯旋,那里形势你最清楚,有何高见?”暴君狡猾,把皮球踢还给他。
“陛下,曲罗是朱雀抗击采桑的屏障,当派重兵驻守。”
“臣以为不妥!”有人出列唱反调,“陛下,驻军曲罗,耗费军饷粮草无数,必成朱雀重负。”
“臣等也以为,不必徒增糜耗。”又有几人反对。
尚让无人声援,只得孤军奋战,“陛下,曲罗万万不能放弃!它是大漠里最大的绿洲,无论是被采桑还是沧澜占据,都会成为他们进攻朱雀的跳板!”
兵部司徒执白圭上前:“陛下,此事臣有两全之策。曲罗是大漠绿洲,各部数十万人饮食生产,全靠境内六条水渠,引昆仑雪水入境。只要我们拆毁水渠,曲罗就会重新成为戈壁,即使被他国占据,也无法长久驻兵……”
“不行!大王!这绝对不行!”司徒的话还未说完,尚让已经怒发冲冠,“大人想过没有,毁弃六渠,曲罗数十万百姓如何存活?难道看着他们活活渴死、饿死?”
“谁说让他们饿死、渴死?驱到朱雀境内,分与贵族为奴即可。”
“大人,数十万人啊!周围都是沙漠,条件恶劣,这次我带的都是精兵强将,一路也有十之一二缺水炎热而死!”尚让说得动情,几乎泪下,“随口一句毁渠,就将数十万无辜百姓,不分老弱妇孺,统统赶出大漠,那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老臣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让他们留下,去供养敌国大军?再说,那些人说到底不过是蛮夷俘虏,就算路上有所折损,也与朱雀无损。”
“大人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尚将军执意保留曲罗,此前还跟裴司空提起,要亲率七杀军镇守,莫不是当腻了将军,想当曲罗王?”
“我……你!”尚让被众人鸡一嘴鸭一嘴,噎得说不出话来,额头的汗呼呼冒,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我……臣真的没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看他“只是”了半天,什么要紧话也没说出来,千落都替他着急。
退朝以后,尚星海继续跟左相商议驻军,千落领着尚让,溜到内苑赏花,驱散刚刚在大殿中吸收的陈腐之气。
“刚才在殿上,你文绉绉一套接一套,不会是有人编好了,让你背熟的吧?”
“御姬怎么知道?”尚让刚一说完,立即蔫了。
千落跟他在蟹船上同生死、共患难,对他的口齿性情了如指掌:勇冠三军,不谙世事。
这趟凯旋而归,也难把上上下下打点妥,没准儿根本没打点,犯了大忌。那些人借着诰封他母亲的事,合伙把他的家丑在朝堂上大肆宣扬,羞辱这位不通世故的大将军,挫挫他的锐气,泄泄心中妒愤。
“尚将军,有点事想问问你。”
尚让看着她越凑越近,紧张地耳朵都竖起来了,“御姬……请问。”
千落唯恐天下不乱,凑得更近,“尚将军……这回……发财了吧?”
平曲罗,俘王室,凭那票小人猜度,不知道有多少珍宝落他手中。
“啊?”尚让被蜇了似地弹起来。
“是啊,尚将军,这回去曲罗,发财了吧?”身后突然传来暴君的调侃声。
尚让薄而剔透的耳廓,瞬间红透,“御姬……陛下怀疑我私吞曲罗财物?”
嗓音震耳欲聋,恐怕宫外都听到了,千落翻翻白眼,也不再费心跟他说什么悄悄话了,“尚将军,你真的一点没留?”
尚让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单膝跪倒,右手抬起,指天发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我尚让私吞曲罗一分一厘,就叫我乱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尚星海微微一笑,贴着千落坐好,“尚将军,你犯不着赌咒发誓,其实,本王信不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信不信你。”
“啊?”尚让还是懵。
千落火上浇油:“大家都觉得你中饱私囊,你却丁点儿财不露,也没往各处孝敬,官场最忌讳的就是吃独食,你这回啊,可是犯了众怒,等着吧,以后有的你麻烦呢。”
尚让木呆呆好半天,脸不红了,开始发白,思索好大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我可怎么办啊?”这回声音可小了,几近耳语,“晴儿这阵子不肯理我,她最恨贪墨了,会不会……会不会……”
“晴儿?你的意中人?”千落满脸八卦,尚让迟疑地点点头,红着脸添了一句:“晴儿……是左相的妹妹。”
“啊!”这下轮到千落目瞪口呆,半晌拍拍他的肩,“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赶紧送点好处给上司同僚,弥补弥补裂痕吧。”
“可我真没钱!”尚让苦着脸。
“你没钱,大王有钱。”千落坏心地转移战场,“我问你,你在请功表上,都写了谁?”
尚让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羊皮卷。
千落展开细看,果然,战友一定有,领导一定没有,前方出力的一定有,朝堂上耍嘴皮子的一定没有……
“卢左相呢?裴司徒呢?驿府呢?粮草、兵器、战马……祭天司呢?”
她随口拈出来一串名单,尚让更懵,挠着头,“没……没他们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