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弹得挥洒自如,和箫音颇为相合。
知音难觅,浮世飘零……不知不觉间,她指下无论调门还是意蕴都越过了箫音去。帘后男子轻咦了一声,撇开众人单独和她一个。
慢慢地,千落开始失控,心神被箫音漫摄,所有心事骤然爆发——
双十年华,闺蜜背叛,男友劈腿,失足坠楼……如果有机会重来,她一定不让甜言蜜语蒙蔽,她要成为强者,让伤害过她的人百倍偿还!
或者这还不够,她要站在最高处,脚下众生匍匐,谈笑间决定别人命运。
不要爱,不要情,反正到头是空,什么都无所谓,她只要站在最高处,有过那么一时的俯瞰……
这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最后她一个激颤清醒了过来,诧异自己竟也有这样的鸿图大志。
《受恩深》挑动春心,这箫音亦有魔意,能勾出人最隐秘的心思,千落察觉到了这点,忙又中规中矩弹她的曲子。
箫声颤悠悠停了下来,帘后沉默许久,那男子终于开口:“都散了吧。”
出了大殿,姚黄魏紫两位供奉已侯在门外,不待众人开口,“啪”地一声,已经有人挨了一记掌掴!两个高大的侍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左一右架起挨打的美女。
千落惊讶地睁大眼,遭殃的是刚才抢先拨弦的美人。此刻吓得花容灰败,跪在地上叩头求饶。
魏供奉视若不见,“拉她去鬼牢,砍去双手。”
知道躲不过去,那美人一头撞向廊柱。
昆仑奴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蓦然揪住她的衣领,扔还给那两个侍从拖走。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千落惊骇莫名,没等她回过神来,一双脚在她眼前停下,脚上穿着簪花软靴,靴面用金丝绣着并蒂朱堇。她听素鸾说过,这不止是本朝王族的族徽,还是王后的标志。
千落稍稍抬起头,看清王后是个美艳少妇,衣饰素雅,只在颈上戴了一串紫珠,流光溢彩。凤眸里似乎有把利尺,上下比量着她。
让千落心惊的,却是方才吹箫的男子,身形剽悍,穿一身式样奇特的盔甲,举手投足透着凌冽霸道,隐在黯处看不清脸,长眸微微眯起,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别处。
回到有狐馆,千落依然魂不守舍,对着窗外的寒梅发怔。
察觉昆仑奴站到身后,她开始叹气:“我来阆苑才一个月,为什么感觉象过了一百年?”
千落性子泼洒开朗,很少伤春悲秋,这是她穿来后第一次落泪,泪水寥寥,却滚烫。
昆仑奴没有说话,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面,“今日是御姬生辰,小奴险些忘了。”
千落挑了一根入口,心中柔软处牵动,“谢谢你这碗长寿面,不管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谢谢你这碗面。”嗓音微微有些抽噎。
昆仑奴还是垂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主人今天不该弹那么一首曲子,让王后和琅琊王起了戒心。”
“他们成心试探,总能抓到纰漏。”千落不以为然,忽然又一怔,“今天吹箫的男子是琅琊王?”
“半年前,南诏侵扰边境,先王亲征朔望城,中毒箭身亡。”昆仑奴缓缓说起,神色无悲无喜,“太子殿下顾不得登基,领着将士苦战数月,又引来琅琊援军,终于占了上风。”
“琅琊来支援的条件,就是要我和亲?”千落恍然大悟。
昆仑奴飞速地盯了她一眼,“御姬和亲,陪嫁是毗邻琅琊的瓜洲六岛,外加一座卫雪城。”
千落倒吸一口气,“什么狗屁外援,趁火打劫还差不多!”
“先王允婚的时候,只说嫁一位御姬去琅琊,不曾约定嫁妆,也不曾指定人选……现在全凭王后做主。”昆仑奴语带双关:“先王子嗣单薄,除了太子殿下,只得主人一个御姬,不过王后很喜欢桐宗姬,有意把她抬为御姬。”
千落端着茶盅的手一颤,突然间有种感觉,自己一直把这个叫昆仑的小奴看轻了,他不但风逸超群,身手莫测,还深谙庙堂宫闱间的关窍。
可惜净了身,不能出将入相,建功立业。
夜里千落做起噩梦,时时惊醒,觉得窗外的风声也似呜咽。
耳畔依稀飘来低低地说话声,她懵懵中喊了声“昆仑”,无人应答,俯身看向榻前,兽皮上空空如也。
千落蹑手蹑脚下了榻,隔着一樽青麟鼎香炉,看清不远处站着三个人:魏供奉,昆仑奴,素鸾。
“什么事慌成这样?不是让你好好侍奉王妃的吗?”魏供奉的声音。
“王妃早产了,一炷香之前。”素鸾嗓音哽咽,神色从容。
魏供奉惊骇得脚步趔趄,“早产?孩子呢?是小御姬,还是小王子?”她迎着烛光,夷然而立,周身仿佛被深渊笼罩,散出幽曳的光,一望之下,令人陡然生畏。
那个叫素鸾的宫女亦不敢直视,“是小王子,已经被左相派来的人抱走。”
半个时辰之前,更深露重,王妃突然生产。
昔日繁花锦簇的御苑,寒风中颓然萧瑟,寥寥几个宫人乱作一团,无心奉茶侍药,竟将产后孱弱的王妃撇在榻上,任她哀哀呼唤,无一人过去服侍。
素鸾冷眼瞥过那群无良宫人,悄悄走到榻前轻唤:“王妃?王妃?”
榻上的人满头青丝凌乱,披散于枕,衬得脸色苍白若纸,她缓缓睁开双眸,干裂地嘴唇微微蠕动,声若蚊咛。
素鸾俯耳过去,许久才听清她说的是:“出宫了吗?”
看着眼前花容憔悴的王妃,素鸾轻柔的握住她的手,强忍住要落下的泪,重重点了点头,“已经出去了……请王妃赐予信物,奴婢带御姬一起走。”
王妃拔下珠簪,塞进她手心,空洞的星眸看了身侧的朱幔宫灯一眼,仿佛用尽此生力气,缓缓闭上眼,只剩下微弱呼吸。
素鸾藏好簪子,悄悄朝隐蔽处使眼色,几个身形敏捷的黑衣人扑出,瞬间击毙殿内所有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