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见霍倚天没有断然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微微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道：“经过这里的人，我只向他们要两样东西：钱、命。”
“只要其中一样？”霍倚天彷佛看见一线生机。
“错！有时两样都要，有时两样都不要。那要看他们的选择。” 斗笠似乎在打哑谜。
“他们可以选择么？”
斗笠望着前方，像个渔翁，一动不动，“当然！”
霍倚天干枯的喉咙里，已没有多余的水分生成唾液，很难受的咽了一下，注意到斗笠身后不远的小屋，一间用木头和门板拼接的屋子，可以遮阳，隐约望见屋角堆放的一排酒罐，发出诱人的光。
“通常他们走到你那里就全躺下了。”斗笠阴阴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因为我觉得，你不该死。”
“不该死？！”霍倚天嘲讽似地念着，“不对，我早就该死一百次，一千次！”眼前闪过父亲自刎前的哀戚，龚叔自焚时的决绝……
“你还有选择的。”斗笠似乎在极力催促他想到办法，想到符合他的规矩的做法，似乎，他今天不想杀人。
不错，还有选择。在这烈日如火的沙漠里，选择不喝这里的水，继续走路，走出沙漠？这选择等于是选择了死。
霍倚天不明白斗笠霸占水滩的目的，一个不按江湖规矩办事的人，是很别扭的；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又会出现一些变态的人。斗笠就是一个变态的人，不劫财，不劫色，不图名，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可能斗笠天生喜欢折磨像自己这样身陷绝境的人，弄死他们，以此为乐。霍倚天想起睿王猫捉耗子的卑鄙行径——打着替“心爱的女人”讨个公道的义旗！
水滩的水很浅，很清，映着日光树影、稳如泰山的斗笠，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晃动着霍倚天的心，他仿佛见到天下镖局屋后的池塘，爹正在手把手的教年幼的自己武功……苏州城外，杨柳垂绦，伴着荷间吹来的醺风，拂过心头，一对璧人轻舟话别：“倚天，此去经年，正月元宵，希望还能把臂同游……”轻舟缠绵，一夕欢好。
不想就这么死在沙漠，他要回家，找他心爱的女人，问她为何贪图荣华富贵，辜负他破釜沉舟的心意；他要和结拜大哥在一起喝酒比剑，浪迹江湖；他要重震天下镖局的雄风，手刃仇家；他要……
小屋深处的酒罐，颜色是放很多年才会有的光彩。霍倚天低下头，若有所思。这一片地方风不大，还不足以卷起沙粒，风从对岸吹来，掠过水面，一阵清凉，霍倚天闭上眼，决定赌一把。
还没等他鼓足勇气动手，又一个人影出现在水洼边，丝毫没有霍倚天的蘑菇迟疑，来人径直朝水源走去，视斗笠如无物。
一片树叶从枝头惊起，不高兴的飘落在地。
不速之客的身法很棒，当然剑法更好，一招“落剑飞花”，飞起半空，斗笠纹丝不动。
烈日下白光一闪，不速之客手中的宝剑跳动着弹起很高，不由自主地落到斗笠的右侧，“咚”一声扎进水里，溅起些水花，摇出一圈圈波纹来。
霍倚天没有看见斗笠是如何出手的，斗笠也没有再出手，手依旧按在膝上，一动不动。
血一滴滴落在沙地上，转瞬即逝，将沙粒染成殷红色。
不速之客摇晃几下，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不出一个礼拜，他就会变成斗笠身边的一副骷髅。
霍倚天握剑的手有些颤抖，虎口隐隐发麻，右手边便是水滩，清澈的滩水正向外散出清凉的诱惑，霍倚天忍不住看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液。
斗笠侧坐着对他，“现在你还有选择——而且比先前更简单。”
还有选择？霍倚天苦笑，耀眼的日光令他头昏脑胀，摇摇欲坠，他要喝水！
顷刻之间，霍倚天福至心灵，突然调头，飞快的朝小屋爬去。
屋里地上铺着木板，一排排的酒罐，用红纸黄泥封口，立在墙角，霍倚天似乎闻到无味楼竹叶青的香气。
一个未卜的游戏，霍倚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他现在唯一要的是水，虽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原来人的欲望是可以伸缩的，潜能也是突变的。霍倚天的欲望和潜力已到了快要爆炸的限度，发挥最大的潜能，当然也要忍受痛苦的煎熬。
又一片树叶落下，斗笠没有出手，霍倚天终于抓到一坛美酒……
“我说过，你还有选择的。”斗笠满意的看着开怀畅饮的霍倚天，手按在膝上。
“选择、选择……”霍倚天的思维在慢慢松懈，意识开始模糊，那是终于达到目的后的松懈，嘴角微微露出微笑，“原来要这样才可以喝到水？”
“是啊，很简单，直接到我的小屋里去喝——而且不要理会这外面的水。” 斗笠人踱进小屋，饶有趣味的打量霍倚天，“你是第二个喝到这里的水的人，但愿不是最后一个，整日陪着些骷髅白骨度日，很无趣的。”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霍倚天嘎声问道，声音中夹着丝丝的恼怒和惋惜，为外面那些白骨。
“这是我的规矩。江湖中的人，都该知道——我有规矩。” 斗笠认真的开口，彷佛在说人要吃饭才能活着一样理所当然。
“规矩？哈哈……你的规矩？”霍倚天爆笑，可惜喉间的干裂不容他笑声太大，他笑得咳出血来，“可你不是江湖中人，否则……”
“你错了！我是江湖中人，我只不过不象其它人会做的那样，用水去换你们的财物！”斗笠蓦的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霍倚天，一双干冷的眼睛，宛若死水，像这沙漠，充满了干枯和绝望。
“你是不要钱财，但……但你比那些要钱的人还要卑鄙——他们要钱，而你……你却折磨像我这种要死的人，以此为乐。”霍倚天满眼愤怒，眼中要喷出火来，“他们如果不是到了绝境，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传说，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