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不知为何,益发争辩的急了,“姐姐说错了,妹妹我就明白知道自己的七情六欲!”
玉儿扭头不语,“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素日不甘人后,有大志向……别尽讲些傻话了,咱们空自长了个人样子,可惜早就不是人了,你自顾说自个是个好好的女儿家,你敢由着自己性子喊一嗓、笑一声、骂一句吗?你敢吗?你会吗?哪怕你现在是在自己睡觉的耳房,主子一个不在跟前?”
画眉牛性子上来,死钻牛角尖,真个张大嘴巴想喊,老半天没有发声,千头万绪苦辣酸甜一起涌过,天凉,心更凉!
说话间玉儿已经把行礼收拾停当,站起身道:“好妹妹,我今日离了这里,算躲过一劫,你和吉祥留在这凡事小心,我瞅这宫里不久又要有一场大祸,不知道要无辜枉死死多少主子奴才呢!”
左右宫人正侍侯刚进来的太子殿下褪下玄狐裘风氅,露出里面穿着的紫袍缓带,眉目间旷达不羁。
尧儿踮起足尖,想替他掸去鬓旁洒上的雪粒。赫图含笑俯身,乌黑鬓发上有几点雪花飘落,融在她的掌心,蓦地令她羞红了脸。尧儿忙低头捧了玄狐裘,半嗔半羞地退下,一双流波深眸牢牢定在赫图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神色——剑眉入鬓,清贵器宇,此刻静静抬目,深褐色瞳仁里映出其其格的身影,澄净如天湖之水,不见杂质。
赫图笑意融融,广袖一拂,将藏在衣衫里的一件小小物什托在掌心,道:“给你看个小东西。”
其其格定睛看去,不由得又惊又喜:“这是什么鸟儿?”
只见他修长的手掌中端端托着个描金竹丝鸟笼,象牙支成的篷子只比蝈蝈笼略大,里头一双鸟儿寸许大小,羽毛明艳斑斓,乍一看竟以为是蝴蝶。
尧儿看得啧啧称奇,转而对赫图笑嚷:“这般稀罕玩物,也只有殿下能寻到,可笑从前公主的几位皇兄,整日里只会粘几只蝉来充数……”
其其格发挽金钗,身披粉红绣金掐花长裙,左手拎着鸟笼,右手持象牙如意,兴冲冲地逗弄笼中雀儿。她素日里最是痴花爱鸟,一时间爱不释手,嘴上却轻轻数落:“你那些玲珑心思尽花在这些地方,被父皇知道,又该说你玩物丧志了。”
尧儿奉了新茶上来,听得主子这话,不免斜了眼风偷觑赫图。见他端起瓷盏,唇角带笑,眸光却淡淡垂下,大手微微朝她一拂。
她久在主子跟前服侍,心思最是伶俐,见此情状顿时敛了眉目,悄无声息退下。左右诸人也在转瞬间退了出去,毡帘轻轻落下。
其其格放下描金鸟笼,敛容道:“今日上朝回来的迟了,莫非有什么大事?”
赫图这才将第一口香茶徐徐咽下,满意地点了头:“香气清远,入口甘醇,这茶不错,回头分些给母后尝尝。”
“昨儿你刚遣人送来,我就吩咐尧儿分了一半送去明月宫……”其其格依旧舍不得放下那鸟笼,不悦道:“人家问你正事呢,又打岔!”
赫图侧过脸来,目光清寂,就这么望住她,半晌叹气道:“父皇今岁归省天都祭拜皇陵宗庙,我身为皇太子,少不得跟着过去,明年开春才得回来,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其其格略略松开了手,笑靥浅浅:“回来的时候,也该给臣妹添一个皇嫂了。太后昔年中意的那位姑娘,去年就已经及笄了吧?”
赫图闭目假寐,恻然道,“我身为储君,他日拥有江山锦绣,万民俯首,可真正握在手心里的,不过是你。”赫图看着她,语声变得很轻,几不可闻的轻微,“其儿,我只有你。”
他执拗地重复方才的话,目光灼灼,有迷乱,有伤心,亦有决绝。
其其格再说不出来话,一滴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蓦然用尽全力环住他,将他拥在自己怀抱。以纤弱身躯的温暖,容纳他的孤单,将这尘世的痛与冷,尽都融化在一个女子的柔软胸怀。在他耳畔轻轻笑,细细说,“再过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最后红颜成灰,白骨成尘,也不过如此。”
寝殿里燃着宁神催眠的安息香,芬芳里带些微辛的气味,其其格一动不动地倚坐床前,唯恐惊醒怀中沉睡的情郎。他的睡容安恬,眉头偶尔一蹙,唇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见他倦容深深,其其格以为他是累了,轻轻替他拢好锦衾,纤手握住床头一弯玉钩,想要放下鸾帐,却抑不住手上阵阵颤抖……
她缓缓拿起案上那只精工细雕出精致花纹的鸟笼,边上还用了象牙、驼骨和金丝镶镂,朦胧的宫灯下,一对羽色鲜亮的丝丹雀显得有些萎靡,簇拥着蜷在笼底,一动也不动。
帘外夜色深沉,更漏声远远传来,如此良夜,静好得不真切。
只愿此生长醉幽恨,无边欲孽,终归情浓……
纷纷扬扬地大雪终于停了,内苑亭台楼榭宛若装在水晶盆里,玲珑剔透。
千落新到浣衣坊当差,苦不堪言,丝毫没有赏雪的兴致。喝完荼蘼端上来的一碗薄粥,磕磕绊绊地开始干活了。实在是太冷,半旧的锦鞋踏在雪里,早浸透了,双脚已经冻得麻木,执着扫帚的手也冻得红肿青紫。
雪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荼蘼拿木锹在前面铲过一遍,她仍旧扫得无比吃力。还只能埋头苦干,因为辰时之前必要打扫完,做不完活,连累她们这一班好几个人都要被饿饭。
因为使力扫雪,身上渐渐暖和起来,露在晨风中的手脚依旧麻木得没有半分知觉。千落却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是金枝玉叶,身子骨弱,从前没做过粗活,做起事来总是不够利索,每每连累大家被罚,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极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领着她们扫雪的常嬷嬷听见了,忙领着众人,恭敬地顺着墙根儿一溜儿跪好,随手还将千落高高昂起的脑袋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