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娇抬起纤纤玉指,将银盘中的翠色罗帕拎起,指尖硕润的翡翠指环映得玉手越发白皙。那罗帕轻轻一抖,顿时异香盈室,裹在其中的淡黄色香粉匀匀散落。
香气似乎有着奇异效力,令金丝笼里飞扑啄食的鸟儿如痴如醉,连食物也顾不得,只被这异香吸引,纷纷扑至跟前。连那对血雉也终于展翅落下,悠悠踱了过来。
满堂娇嫣然下拜,“笼中蓄养百鸟,皇后为人中之凤,臣妾以为此情此景恰如娘娘今时今日,紫气东来,百鸟朝凤。”
宫装雍容的皇后微微颔首,美眸中精光闪过,却是一脸的和颜悦色,笑吟吟地拈起鸟食撒向那对血雉,“不过是点驯鸟的雕虫小技,也能大做文章,难为妹妹你心思精巧。”
皇后身侧的施美人拊掌大笑:“可不是嘛!这后蜀嫔妃也真没见识,竟好意思拿这点名堂唬弄人。”
她年约双十,身穿暧玉生烟缀百花的锦裙,绾着飞云髻,两旁插着凤形钗钿,脖子上挂着珠翠项链,美丽中带着妖艳和跋扈,望向满堂娇的眼光里满是不屑和敌意。
皇后秀眉一挑,将手中引鸟的罗帕掷回银盘,只一记冷冷眼风,便阻住她的话语,复又笑道:“皇上平定四方,建国大曦,姐姐我如今正位中宫,说是百鸟朝凤亦不为过,只是这两只雉鸟,一只自然是妹妹您,另一只是……”
满堂娇敛衣起身,从容回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宫中训诫司尚在押一位吴越故后,正携两位嫡公主恭候殿外,听候娘娘发落。”
施美人神秘兮兮道:“听闻吴越太子简昊潜逃苗疆,企图利用南方蛮夷部族的力量复国,反被奸逆之徒挟制,不得脱身。”
皇后扬眉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满堂娇,说道:“容许妃嫔议论朝政,是这宫里的规矩么?”
“臣妾知罪!”施美人素日仰赖君恩,虽然任性刁蛮,却知道此话里的轻重干系,当即粉脸煞白,立即伏地叩首请罪。
皇后脸色沉郁:“罢了,你退下吧,往后在宫中要谨言慎行,不得再犯。”
雪越下越大,漱漱的敲在关雎宫略显凋敝的窗纱上,窗格隐隐透进青灰的白光,并不是月光,而是雪泛起的寒光。
“娘娘今日好心前去凑趣,反遭施美人折辱,皇后不辨是非,当众指桑骂槐影射娘娘不守宫闱本分,真真让人憋气!”玉儿自顾愤愤的说话,丝毫没留意主子娇躯陡然一僵。
“玉儿,你如今是本宫身边得力的人,言行更要谨慎得体,空穴来风,拨弄是非,挑唆主子们不合,于你并无好处。”满堂娇淡淡说着,并不朝玉儿看上一眼,“本宫向来赏罚分明,近身之人妄为佞言,不可不罚。”
片刻之后,廊外掌掴的声音响起,清脆得慑人心魄。左右宫人都避了出去,不敢来劝。
画眉心中恻然,惴惴上前求情道:“娘娘息怒,看在玉姐姐平日小心侍奉的面上,饶过她这一遭吧?”
“本宫若是不念旧情,就不光是掌嘴这么容易的事了!”满堂娇抱着手中的暖玉手炉,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粉润指甲在桌上轻划着,若有所思,“素日里看她也是个有气性的,这往后也不用跟着本宫了,海公公前日说浣衣坊缺个管事,玉儿既然号称天下第一绣坊的名手,今日起就搬去那里当差吧。”
正说着话,吉祥手里拖着一个乌金托盘匆匆进来,“娘娘,皇后的赏赐到了。”
一对红宝石米珠磬宜簪、一对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最惹眼的是一对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使用金线盘花作为底托,用翠鸟羽毛装饰凤身,眼与嘴巴用红宝石、黑珍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尖巧的小嘴上衔著的两串小坠子都是用一颗颗翡翠雕琢的小葫芦串成。整个步摇轻巧别致,华美优雅。
旁边的紫檀匣子里还卧着一对千年人参,吉祥小心的捧出来,“这个是皇后担心娘娘病体,格外赏赐的。”
满堂娇闭目假寐,轻轻点一点头,轻得几乎连耳上东珠坠子也并未摇动半分。
见主子置若罔闻,吉祥、画眉战战兢兢等了老大一阵子,又挂念玉儿的伤势,只得悄悄退了出来。
玉儿满脸青紫,面颊淤血红肿,被人扶着穿过天井,来到她平日歇息的东耳房。刚安置停当,
吉祥亟不可待地上前检验伤势:“姐姐觉得怎么样?”
画眉拿了热水和面巾进来,叹气道:“姐姐聪明沉稳,万人莫及,今日一言不慎,尚且如此受辱,粗笨如我们,将来还不知如何了局!”
吉祥顾不得说话,忙取了面巾揩拭起血迹淤青。画眉恼不得急不得:“我说吉公公也忒不见外了,怎么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玉儿终于缓过气来,闻言冷笑道:“妹妹这话有理,也无理,这帝都内苑,比不得市井百姓家,除了皇上后妃,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分?”
画眉诧异至极,“玉姐姐糊涂了,宫中太监,哪个不是男子?三千粉黛宫娥,哪个不是女儿家?”
一丝讥诮的笑容浮上玉儿面颊:“妹妹这么玲俐一个人,也错的离谱!这宫中太监自入宫之时,个个受了阉割之刑,还算什么男人,充其量不过是一匹骟马,终身罚作苦役,任人鞭打驱使,呼来喝去惨不堪言。就是满殿宫娥,自打入宫那天起,在心里也是受了阉割之刑,若是皇上施恩,召幸哪个,哪个才能恢复女儿身,要是皇上不待见,又不放她们出宫去,这辈子都休想再当女人!”
一番怪论噎得画眉无言以对,不知为何却又不甘心认输,当即反诘:“玉姐姐此言差矣,娘娘也好宫女也罢,虽有贵贱之分,终究都是血肉之躯,有情有欲!”
玉儿一声叹息,半晌无话,目光落到窗外内苑宫墙上:“傻妹妹,这禁宫的天从来都是苍白无色,人在下面呆得久了,渐渐就会失去血性,你看这雕梁画栋是红色,内苑宫墙也是红色,这不知道要吸食多少我们这样的苦命奴才的精血,才有今天的模样。在这里呆得久了,莫说丢了七情六欲,就是说句闲话,都不再能由着自己心意,否则便是姐姐今日这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