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俊容埋在双掌中，许久，翦夜擎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总说，中文是世界上最精美动听的语言，尽管那时我父亲反对，但一向温柔的她在这事坚持己见，选了中文。”
许一诺瞧着墙壁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仿佛生怕惊动了照片中的女孩儿。
“她的名字很美，人更美。虽然我也是学中文的，这么多年，真没有见过比她更古典清雅的女子。”
“倾家荡产后，我们的生活，似乎从云端一下跌进泥土里。当时，我哭着闹着想回来，可是暗香死活不答应。自从家里出事，我才知道，温柔如水的她也有那么坚强勇毅的一面。她选择了退学，出去赚钱，供我在英国的花销。因为她觉得，唯有我才是翦家的全部希望。”
翦夜擎回想起当年自己傻乎乎哭着想回来的样子，嘴角有一抹苦涩的笑容。
原来暗香为了他付出这么多，也难怪翦夜擎对她的感情比对自己父母还要深！
每次说起父母，翦夜擎的情绪都能很好控制住。
只要提起翦暗香，纵然一向自制力强，他也难以把握得好。
只是，一个大学没有读完的女孩子，怎么能供得起昂贵的国外费用？
她静静的等待着翦夜擎继续诉说。
越往后说，翦夜擎沉默的时间越长。
他仿佛不得不用很长的时间来平稳情绪，组织词语，然后才能说出口：
“她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出去工作养活自己尚可，如果还要供一个人在英国的花销，简直是天方夜谭。除开一日三餐，她把仅有的钱，全部寄给我……”
“但是，不论她怎么勤苦打工，我怎么勤俭节约，那些钱远远不够。呵，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本来很富有的家庭，跌入贫困，我也早早的学会了如何面对现实。清楚的记得，那时我往往不去学校餐厅，而是溜出学校，去附近的超市买最便宜的冷面包。不论英国的冬天多么寒冷，我的衣服，永远都是那几件。”
说自己的时候，翦夜擎的情绪很平稳。
似乎那些过往不过只是一些生命当中必须经历的磨难而已，坚韧的他，早已看淡。
然而，靠在他怀里的许一诺听得泪流满面。
十二岁的我是什么样呢？
穿着几千块一条的裙子，背着限量版的书包，出入有司机接送厉家航作陪……
尽管同样是父母双亡，生活真是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亲口说出，谁能想象现今谈笑风生一呼百应，炙手可热身价上亿的翦夜擎竟然有这么辛酸的过往？
低头看相册上的小男孩，漆黑的眼神纯净无比。
许一诺的眼泪低落在相册上，她慌忙用手擦拭：
“对不起，夜擎，原来你小时候这么……”
“可怜”两个字许一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相信，翦夜擎不喜欢这两个字。
“熬完半年后，到了要交学费的日子。当时年纪不大，我真有辍学的打算，因为我知道暗香不可能筹到这么多钱。”
“你们家没有亲戚可以帮你们姐弟一把么？”
许一诺仰头问道。
年纪那么小的一对姐弟，难道亲戚朋友也不肯帮衬一把么？
翦夜擎冷笑一声：
“树倒猢狲散，所谓的朋友，自然是纷纷当作不认识。至于亲戚，世界上总是势利之人比较多。我们姐弟，没有亲戚伸出援助之手。即使暗香哭着求他们，他们也只会冷漠拒绝。在我用节省下来的早餐钱给暗香打电话，说决定不读书时，暗香告诉我，她遇到一个父亲旧友，愿意帮助我们。接着，她马上给我汇钱，不仅付学费绰绰有余，生活费都不比以前的少。”
“我是愿意相信世界上好人居多，可是……”
刚才那声冷笑寒彻骨髓，许一诺想着，假如真是帮助，翦夜擎也不会这样吧。
“好人多不多，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并没有遇到好人。那笔钱，不过是暗香用……身体交换来的，她答应做深城一个富商的情人。但她……怕我因为这样还是不肯读书，所以编个谎言，骗我而已。”
翦夜擎的声音像是结了冰一般。
至此，许一诺完全明白为什么翦夜擎对翦暗香的感情如此深厚。
一个柔弱的女孩，为了弟弟宁愿出卖自己的身体，该有怎样的坚忍，才能做出这样的牺牲？
她本来，是人人捧在掌心的公主啊。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打住。大概一年多后，这个富商的老婆发现暗香的存在，花钱雇人潜入她住的公寓，不仅抢劫了她，还……还……对她……轮流摧残了她……”说到这，翦夜擎的眼睛里涌满难以掩饰的痛苦泪水，“畏于岳母家的财势，这个富商即刻以暗香不守妇道的理由，让她扫地出门。从那以后，暗香只好出去坐台赚钱。”
不可思议的事实让许一诺目瞪口呆，她的心柔柔的痛起来。
这个像梅花一样的暗香，她究竟承受着多少别人难以承受的一切？
出－卖－肉－体的酸楚，是她那圣洁似梅的灵魂肯定不能忍受的事情。
但她还是做了，这过程中，不难想象，肯定有激烈又痛苦的挣扎和矛盾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切？”
许一诺低声问道。
暗香应该是隐瞒了很久吧，不然依翦夜擎的个性，他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翦夜擎的泪水低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他深呼吸一口：
“暗香其实是个很感性的女孩，她一直期望有美丽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但是，我毁了她的一切。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告诉我说。她遇到一个弹吉他的男人对她很好，而且并不嫌弃她的一切。当时，我真为她高兴！可惜天意弄人，那个男人，不过是看上暗香的美貌和钱财，没好久后，就卷了暗香的存款消失。从那以后，暗香越发沉溺在灯红酒绿中。与其说她不再相信男人，不如说她不再相信生活。”
“夜，不是你毁了她的一切，只是……只是……”
许一诺真的觉得自己脑海中能想出来安慰的词语太少，平时的那些安慰词语，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翦夜擎晶莹的泪滴，颗颗都落在了许一诺的心上。
除开伸出纤手轻轻拂拭掉他脸庞上的泪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沉默良久后，翦夜擎再次开口：
“进入大学后，我拼命的打工，只为了买一张回来的机票。因为那时，我已经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十九岁生日前几天，暗香打了一笔钱给我，让我回来看她，呵，谁也没想到，那是我们久别后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发生了什么事？”
许一诺紧张起来。
翦暗香的香消玉殒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翦夜擎紧紧抱住许一诺，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痛苦。
片刻后，他开口：
“因为她感染了HIV（艾滋病病毒），她要我回来，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昏黄的灯光下，翦夜擎哽咽的声音压抑的传来，听得人心慌。
许一诺一呆，随后更加紧的抱住翦夜擎。
眼泪跌落下来，为相依为命却最终生离死别的这对姐弟。
她手抚上翦夜擎的脸庞：
“她既然有心瞒你，肯定没有让你发现病情，对么？你如何清楚的知道了这些？”
“对。那一个月的假期，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病入膏肓，两人在一起相处得十分开心。就在回去英国开学后两个月，她在深城过世。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坐台认识的好朋友柳枝姐告诉我的，也是柳枝姐出钱，让我回来见到她的遗体，送她最后一程，还有取走她留给我的这些照片。”
眼泪流出来后，翦夜擎的悲伤转为平静。
满屋的照片只看到翦暗香的美丽，谁也不会想到，她竟是那么一个坚忍的女子。
如果她还在世上，看到弟弟今日的成就，必定会很欣慰吧。
翦夜擎，还是没有让她失望，更没有辜负她厚重的付出。
一股敬意在许一诺心中升起，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翦夜擎不愿意让人提及。
在翦夜擎心中，翦暗香是圣洁坚忍的梅花。
但在不知情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出－卖－肉－体、不得善终的风尘女子。
如此大的差异，是每个知道实情的人都会心痛的。
“知道柳枝是谁么？她……是现在帝国签约经理柳丝的姐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我的做人准则。当然，我学到的，不只这点，还有就是永远得做个强者，否则……当年的情景就会重现。”
情绪彻底平静下来，翦夜擎说着这些，那股帝王般的霸气又重新回来。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八个字让许一诺想起包养翦暗香却不能保护她的男人，以及那个说爱她却欺骗她的男人……
她仰视着面容深邃，瞳仁墨黑的男人，又轻又细的问：
“那……那个富商和吉他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