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六月,就在他和程子弈那个夜晚的对话不久,程子弈和冯雪晴这对过去似乎日日都刺眼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恩爱情侣,一起神秘地消失了。
他曾经拨打雪晴的手机,提示却是已关机。
他隐隐地觉得不安。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雪晴她……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终于,一天中午,他刚走进食堂大门,在门口偶遇许梦涵,那个头发很短的女孩,雪晴的好朋友,她拎着两个饭盒,正匆匆忙忙地往食堂外面冲。
“呃,你好。”他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拦住她,他并不知她的姓名,只好自我介绍,“我是顾玉恒,雪晴的朋友”。
“呃。我曾听雪晴说起过你。”梦涵连忙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
“请你告诉我,雪晴她是……怎么了?我都已经好久没看见她了!”他万分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犹豫片刻,然后低下了头,“喔,因为雪晴她……病了。”她轻轻地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
他的心稍稍平复了些,“她病了?什么病?病得严重吗?可有带她去过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他忍不住一连串地发问。
“还……还没有,雪晴说不想去医院,她也不让我通知她家人……”梦涵说话吞吞吐吐,表情有些古怪。
“这……为……为什么?”玉恒不由心头一紧,他紧紧地盯着梦涵的脸,“她……到底怎么了?”
“唉,还不是因为……因为那个程子弈移情别恋了,他居然移情别恋……爱上了袁晓菲,前些天,他和雪晴分手了……”梦涵一脸的激愤,“这几年我还真没看出来,他竟然会如此无情无义!你都不知道雪晴她……这些日子……有多伤心!”她一口气地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恒听到这些突然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令梦涵复杂难解。
“呃,我现在很忙,再见……”不待他再次开口,梦涵已经转过身,匆匆地消失在潮水般的人群里。
程子弈,居然……和她分手了!
这个消息,无疑像晴天里的一声惊雷,让顾玉恒在食堂门前愣怔了许久,不知自己正置身何处。直到他偶然发现路人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才匆忙地逃离了那里。
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腹中空空,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去吃!
又过了些天,一天晚上,他终于在图书馆自习室里看见了雪晴熟悉的身影,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而憔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大、下巴更尖,他只看了一眼就格外的心疼。
很快就要开始期末考试了,她应该是来复习备考的。
他并没有马上去打扰她,直到图书馆即将关门,他才默默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收拾书包。
“呃,玉恒,原来你也在这里?”她惊讶地抬起头。
“是啊,我和你一样,一直都是好学生!”他及时地自夸一句。
“我们一起走!”他提议。
“好啊!”她轻轻地答应,疲惫的脸上没有笑容。
六月的A市已是酷热难当,他们从校园浓密的树下走过,感到天气闷热得让人要窒息。
“雪晴,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不经意中开口。
还有一年他们就要毕业了,这也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呃,我已经想好了,毕业后就到美国留学。”雪晴声音很轻,口气却很坚定。
“你是……真的想好了?”玉恒还有些不敢确定。
“玉恒,不瞒你说,以前我曾想过保研上本校,只要我……能和他守在一处,可现在……”她努力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那个笑容比哭更让他心酸,“现在……,我只想快点远离这里。”
空气变得有些窒息,两个人都不禁沉默了。
“雪晴,如果,你是真的决定了,我会陪着你……”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玉恒,难道……你也想去美国留学?”雪晴很惊讶地抬起头。
“其实,原来也没完全想好,我也是刚刚定下来的。”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雪晴,我们可以一起准备考试……”
“喔,那……也好。”雪晴朝他点点头。
当真的着手准备时,他们才发现时间已经很紧张。
那个暑假,一向最怕热的他依然留在学校,并没有返回S市。
倒是他的母亲刘佩琦有些不放心,曾专程赶过来看望,看到宝贝儿子白天在A市的烈日骄阳下辛苦奔波于学校和培训机构之间,晚上还要在学校宿舍苦学到深夜,她不禁心疼万分。
“玉恒哪,你何必要如此折磨自己?想要留学,随便去申请一个大学就可以了……”她忍不住劝他。
“妈,我要申请的是名校,自然要比旁人付出更多……”他埋头于书中,丝毫不为所动。
“玉恒,你该不会是……想和雪晴一起?”刘佩琦的心里终于有些明白了,她听王静雅说起过,雪晴近期也在准备出国考试。
玉恒沉默,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疑问。
“玉恒,你的心里是不是……很喜欢她?”她看着他英俊的专注的侧脸,“可是,雪晴她……知道吗?”
他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宿舍窗外盛夏里那无比浓绿而繁密的树叶,“妈,我相信,总有一天,雪晴她都会明白。”
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是十二月底,那也是他们在H大的最后一个冬天,一天晚上上完自习后,他照例陪着雪晴从图书馆返回宿舍。
这个季节,室外温度早已在零度以下,滴水成冰、寒气凛冽,他们乍一从温暖如春的图书馆走出来,两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起来,雪晴连忙用厚厚的羊毛围巾把自己的整个脸都裹得严严实实。
玉恒在S市长大,那边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即使在A市读书,他也不习惯穿太多,天气再冷他也勉强熬着。
“嗯,玉恒,我到了……再见。”不过才短短七八分钟的路程,在宿舍楼下,雪晴转过身,微笑着向他告别。
这四个月以来,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在这里重复上演。
对玉恒而言,只要每天能够在临睡前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的梦境就会变得格外温暖。
这半年以来,她一次也没提到“程子弈”这三个字,有时不小心实在绕不过去时,也只用“他”来代替。
她也几乎再没去过棋社,除了被热心的欧阳教授压着去打了两次比赛。
但他清楚地知道,程子弈他……从未离开过他们
——
在她刚要展开又突然失神的笑靥后、在她时不时会心不在焉的对话里、在她依然落寞寂寥的秀眸中……他一直都在。
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他才转过了身,向着自己的宿舍方向匆匆走去。
在路口转角的一个花坛边,他慢慢停下了脚步,一步步走近那个背对着马路正在低头抽烟的男人。
“程子弈。”他冷冷地开口。
“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过来吧?”他站在他身后,逼视着他萧瑟颓丧的背影。
程子弈终于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却并没有转过身。
“你依然舍不得她?”他忍不住质问,“只是你既然不舍,又何必那样地去……伤她的心?”
程子弈依然低着头、背对着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是更猛地吸了几口烟,那根烟不一会就在他的指间燃尽。
“顾玉恒,现在这样的局面……岂不是更如你所愿?”他终于转过了身体,那双幽深的凤眼里写着明显的嘲讽。
“……局面?你以为……”玉恒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尽的失落,“可惜的是,程子弈,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你这般的狠心、这般的无情无义……”
“我并没有让你离开她,更没有让你这样去伤害她……”玉恒恨恨地盯着他的脸,“程子弈,雪晴她……那么爱你,你何其忍心?你难道就不知道……她的心会痛吗?”
程子弈高大的身形微微趔趄了一下,他低下了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良久,他抬起了头,咧开嘴,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痛……痛久了人就渐渐麻木了!”他看起来无比疲惫,透着说不出的感伤,“这是我的决定,既然此生我与她注定不能在一起,我宁愿是……我来负她!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地忘掉我,开始全新的生活!”
玉恒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即便在这暗夜里,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正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那无边无际的寂寞和痛苦。
“程子弈,你不会是想说……你依然爱着她?而袁晓菲她不过是你……煞费苦心去导演的一场戏?”
“顾玉恒,你应该知道,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的眼睛直视着他,声音平淡无波。“我并没有……演戏,袁晓菲她,现在的确是我的……女友。”
“……而且,我已经决定明年与贵州队签约。”他的声音突然间分外地沙哑,“不要告诉她……我曾经来过。”
说完,他决然地转身,高大寂寞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灯光下马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