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然是他，”丁原依然看着罗砚成的车消失的方向，“你不觉得，他今天不对劲儿吗？在花店里，他太自然、太正常、太平静了。”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谢春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郁的笑容，“在那儿我只顾看那女孩儿了，我觉得她像是认识我似的，我觉得她好像是雪轻，尽管，明明知道她不是。”
“是，我也觉得那女孩儿有些奇怪，”丁原转过头看着谢春茗，“她见到我们的时候，完全不像是见到陌生人的样子，反倒像是早就认识了似的。”他停顿了一下，又望向远处，继续说道，“可是，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罗罗。”
“你是说，他太……平静了？”谢春茗纳闷儿地看着丁原，“可是去之前，你不是还告诉我要平静一些，稳着点儿吗？”
“罗罗和雪轻之间的感情，终究是太深了，他对雪轻的感情，和我们对雪轻的感情，深厚的程度，恐怕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丁原微微蹙着眉，看着谢春茗，低声说道，“雪轻离世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脏送回他身边来。为这个，罗罗一直是痛心疾首、肝肠寸断的。可是今天，他面对着这个胸膛里跳动着雪轻心脏的小女孩儿，情绪上居然没有一丝的波澜。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对劲儿，”谢春茗轻轻点了点头，也望向罗砚成刚才驱车离开的方向，“是，他今天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是……太平静了。要不，就是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就算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这样，”丁原淡淡地笑了笑，“面对雪轻甘愿开膛剖腹也要送回到他身边的这颗心，能如此的波澜不惊，罗罗那个性子，恐怕没这个本事。除非……”
丁原抬头望着远处，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
“除非什么？”见他不再说话，谢春茗着急地看着他问道。
“除非，他这不是第一次来了，”丁原转回头看着谢春茗，眼睛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我想，他独自来过，而且恐怕不止来过一次。那只小狗跟他这么熟悉，这就是证明。”
“哦……也许……真的是这样吧，”谢春茗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花店的方向，“我也觉得，如果他只是聚会时来买花的那天逗过那只小狗，那这狗也不至于过了这几个月了，还会记得他，还对他这么亲近。”
“看来罗罗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们，”丁原低头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道，“我猜着，他来过，不仅来过，可能……还跟那女孩儿说过雪轻的事情，也说起过我们。所以，今天那女孩看见我们的时候，并不陌生。”
“嗯，这么一说……那小姑娘的表现，也就不奇怪了，”谢春茗频频点头，“她听罗罗说起过我们，说起过以前的旧事，她……也会为那些往事感动，所以，见了我们才会有些激动吧。”她说着，抬起头看着丁原，脸上又现出一片茫然，“可是，罗罗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呢？就算他独自来过，也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可瞒人的？尤其是瞒我们？！”
“罗罗可能是希望，有关这女孩儿的一切，都不为人知吧，”丁原看了谢春茗一眼，低声说道，“尤其是，他可能不希望咱们班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大家要是知道了，有机会一定会来看看这小姑娘，就像你今天来看她一样。事情传得开了，来看的人多了，对这女孩儿恐怕也会有些影响。罗罗的顾虑大概就在于此吧。”
“可能，他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谢春茗苦笑了一下，说道，“关于心脏移植的这件事，他最早知道，可他一直都瞒着咱们。要不是你去三亚，碰巧遇到了知道这次手术的人，咱们还一直不知道这个情况呢。”
“是，我上次挺生他气的，连咱们几个都瞒着，太不仗义了！”丁原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后来，他跟我说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了。他是不愿意事情传开，不愿意更多的人去打搅女孩儿的生活。”
“可是，毕竟咱们几个，跟雪轻的感情不一样！咱们也不会把事情到处乱传啊。”谢春茗不满地说道。
“感情不一样，和能不能守口如瓶是两回事儿，”丁原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后来从我自己身上就感受到了这一点儿，因为……因为后来，我跟我媳妇儿说了这个事儿了。”
“你……也说了？”谢春茗抬起头，一脸尴尬的表情，“我也是……跟家里人说起过。我想着我们跟这儿隔着那么远，就算家里人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说，罗罗的隐瞒，其实是对的，”丁原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守护一个秘密，这是个力气活儿。人总有跟别人分享秘密的冲动，面对着那些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就更是如此。尤其是，你觉得你要诉说的人，和你要守护的人，完全不在一个圈子的时候，你就更没了守护秘密的力气，因为你觉得，这个圈子里的秘密，说给那个圈子里的人，倒也无妨。对吧？”
“对。”谢春茗叹息了一声，看着丁原说道，“看来，至少咱俩，都是不堪托付的人。”
“我那天跟我媳妇儿说完，我就后悔了，”丁原转头望向悠然花店的方向，轻声说道，“罗罗的顾虑是对的，这一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我们这些跟雪轻感情很深的人。”
“让你说得，我觉得自己都有点儿汗颜了。”谢春茗抱着花束，把脸埋进花丛里。
“得啦，汗什么颜，”丁原笑了笑说道，“好在也没有怎么影响了那小丫头，别再想了。你再琢磨琢磨下午想干什么吧，想去哪儿我陪你。”
“哪儿也不去，回宾馆休息休息，”谢春茗笑道，“你也回系里吧，还上着班呢，别到处乱跑。晚上咱们再约时间吃饭。对了，吃饭的时候，跟罗罗什么也别提了，就当咱俩什么也没觉出来。”
“行，按你说的办，”丁原笑道，“那走吧，我把你送到校内宾馆楼下。”
两个人说着，往刚才来时停车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罗砚成已经进了公司的大楼，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陈曦见他来了，急忙跟了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麻烦了？”一进办公室，罗砚成就开口问道。
“是……您家大嫂，把……”陈曦迟疑了一下，“把诚宇公司刘总的夫人，给……给打了。”
“啥？！咋回事儿？她疯啦？！”罗砚成惊怒交加地瞪大了眼睛。
“您知道的，刘总夫人比刘总本人还雷厉风行些，但凡谈业务，夫人倒是主力，”陈曦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下午刘总两口子是过来跟咱们汪总谈业务的，您家大嫂……刚拖过大厅的地，刘总夫人滑了一下，顺口说地拖得太湿，您家大嫂在一旁立刻反唇相讥，说他们进来把地踩脏了，还说……还说刘总夫人太胖，体重太大才会滑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不会好好说个话呢！”罗砚成气得瞪着眼睛，咕咚一声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关键是……关键是后来，说急了，”陈曦一脸为难的神色，看着罗砚成说道，“她……把手里的拖把，直接抡到刘总夫人的身上去了。”
“这个……这个……”罗砚成咬牙切齿地把“泼妇”两个字硬咽了回去，又压低声音问道，“那……刘总那两口子呢？”
“让汪总好说歹说，拉到他办公室去了，这会儿还在汪总那儿，”陈曦小声说道，“因为您那位大嫂，一个劲儿嚷嚷她是您大嫂，这是她兄弟的公司，她谁也不怕，所以，刘总两口子坚持要见您，一直在汪总办公室等着呢。”
“唉……”罗砚成长叹了一声，仰面朝天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行，我待两分钟就过去。刘总那夫人，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下可有得闹了。”
陈曦同情地看了一眼满脸疲惫和无奈的罗砚成，转身出去端了一杯咖啡进来。
“壮行的？咖啡？”罗砚成看着她苦笑道，“你干脆给我弄一碗酒来得了。”说罢他又抬头看着陈曦，“李芳菲呢？人在哪儿？”
“走了，闹完了就走了。”陈曦低声说道。
“走了？！她捅下乱子，自己跑得倒快，”罗砚成恼怒地瞪着眼，又叹息了一声，说道，“算了，走了就走了吧，就她？我也别指望她能跟人家道歉了，她要在这儿，恐怕更乱。”
陈曦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没有吭声。
这个下午，就在罗砚成灰头土脸，万分虔诚地给刘总夫妇俩道歉的时候，在省第二医院，刚刚完成一场大手术的程欣语，正疲惫地坐在万明诚的病床边，怅然地看着手里的体温计。
“怎么还烧啊？”她满脸焦灼地自言自语道。
“没事儿，不是比昨天都低了吗？”万明诚轻轻笑了笑说道，“总得有个过程，别着急。你刚下手术，赶紧歇会儿吧。”
“也是，看这样子还得烧两天，”程欣语叹了口气，说道，“你现在就是体质太差了，一个小感冒都抗不住。”
“慢慢就好了，不要紧，”万明诚笑道，“对了，你喜欢什么动物？刚才王霞她们几个在说一个手机上的什么ＡＰＰ，性格测试，从你喜欢什么动物，看你的性格。”
“这你也信？”程欣语一脸鄙夷地说道，“那些毛丫头玩儿的把戏，这测试那测试的，哪有准的。”
“谁拿那个当真呀，玩儿嘛，”万明诚笑道，“我记着个大概，你就说你喜欢什么动物吧。”
“狼。”程欣语果断地说道。
“什么？”万明诚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狼？”
“对呀，我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就喜欢狼，”程欣语看着满脸惊讶的万明诚笑道，“因为，根据动物学家长年的跟踪考证，狼是配偶关系最稳定的物种，就是说，狼是最忠诚于爱情的动物。”
“真的？”万明诚饶有兴趣地看着程欣语问道。
“是呀，当然是真的，动物学家发现，狼群中的配偶关系十分稳固，”程欣语微微笑道，“公狼和母狼一旦确立了配偶关系，这种关系几乎是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一只狼，一生只爱一次。而鸳鸯恰恰相反，”停顿一下，程欣语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科学家对鸳鸯进行了仔细地观察研究，发现它们虽然成双成对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却从来没有一对儿鸳鸯能长时间地相守，它们在不断地更换伙伴。”
“哦，这听起来有点儿太讽刺了，”万明诚笑道，“大家不都一直把鸳鸯当作爱情的象征吗？以前结婚的时候，新房里不是有很多绣有鸳鸯的东西吗？”
“是呀，”程欣语笑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个，我当年结婚的时候，新房里坚决不要那些有鸳鸯图案的东西。可是那时候，也没人会给我绣一对儿大灰狼啊。”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程欣语脸上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去。她垂下了头，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当年不要鸳鸯图案的东西，讲究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他终究不是我生命中的那条狼，或许总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欣语，别胡说。”万明诚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这个麻利、干练又好强的女人，还从来没在人前流露出如此忧郁和脆弱的一面。
两个人都沉默了，程欣语看着万明诚，苦笑了一下。而万明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的话才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正在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一下子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