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魏岭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看着已经透进来强烈光线的天蓝色窗帘，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接着，他又闭起了眼睛，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此刻，他真希望那都是一场梦，如果是那样，他现在是多幸福快乐啊。然而，那一切都是真的，从今天起，他不得不背负起莫大的、令人绝望的、精神上的和生活上的重负生活了。
魏岭生颓然地睁开了眼睛，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坐了起来。
拖着沉重的双腿，他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立刻倾泻到窗台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对别人来说，这该算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灿烂，天色晴好。连平日里司空见惯的雾霾今天都没有踪影，天空少有的湛蓝。
而魏岭生此刻，像是一个色盲的人，面对着绚丽的世界，只能看见一片灰色。
昨天一夜辗转，他也并没有想出什么像样的主意来，就连昨夜涌起的那一股除掉樊江龙的杀气，在睡了一夜之后，也褪去了不少。是啊，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面前是十恶不赦的樊江龙，真要说拿着把刀去宰了他，温厚的魏岭生就算有这个心，却真的没这个胆儿。只要樊江龙不伤害许悠然，这如今已经是魏岭生唯一的要求。
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天得赶紧到房屋中介那里找房子了，另外还需要给樊江龙准备那三十万块钱，魏岭生心事重重地想着。这笔钱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从三亚到西安来的时候，带的积蓄，基本上用来买这个花圃了。这两年花圃生意一般，并不算红火，这三十万，一下子把他掏空了。
以后，他拿什么来照顾悠然呢？给悠然花店的供货以往都是按成本甚至是低于成本的价格供货的，以后怎么办呢？以后花圃的账目，樊江龙是一定要看的，价格上的事情，恐怕得樊江龙点头同意才行了。要不，只能让悠然再改变一下经营的方向，不要再主营鲜花了。想到这里，魏岭生烦躁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停了一下，他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表。九点半，还是先去花店，他心里盘算着，先帮着悠然把东西彻底收拾好，反正现在也不需要再躲避什么了，等下午再抽空应付自己这边儿的这摊子糟心事儿吧。
魏岭生抬手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又伸了个懒腰，想起自己当初给许悠然说过的话，当没有办法的时候，维持现状就是办法。对，走一步看一步，办法慢慢会想出来的。他这么宽慰着自己，看着窗外，露出一脸的苦笑。
同样是这一天，对于凌越一家人来说，却是充满了希望与欢喜的一天。
这个上午，周琦的父亲，眼科专家给周荣皓给凌剑做了全面检查，确定凌剑的眼睛还有复明的一线希望。
尽管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而且成功的几率也并不算大，但这个结论，还是让凌越一家欣喜若狂，连陪在一旁的周琦都欢喜异常。
“老周！你是说，凌叔叔真的有可能复明吗？”周琦兴奋地看着父亲问道。
周荣皓无奈地看着女儿，笑道，“周琦，这是在医院，公共场所。你有点儿规矩行吗？”
周琦笑起来，冲父亲做了个鬼脸儿，说道，“好，父亲大人，哦……不对，是周医生，这总行了吧？”
诊室里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周医生，你这个女儿真是个开心果啊。”凌剑朝着周荣皓坐着的方向笑道，“早上，她跟凌越一起到家里接我，从她一进门，我觉得我整个家里都快活起来了。”
“是啊，周医生，”冯宁也笑道，“家里有这么个宝贝闺女，那不得天天乐啊。”
周荣皓嗔怪地看了一眼女儿，对凌剑笑道，“我家这个丫头，从来没规矩，让你们见笑了。”
“你们咋说起我来了，说我干啥呀，”周琦走到父亲身边，推了推父亲的肩膀说道，“老爸，你快说说，凌叔叔复明的希望到底有多大？做手术的话，有百分之几的把握？”
“这个，确实不好说，”周荣皓看着凌剑说道，“我刚才说过的玻璃体切割和光凝技术，的确是让一部分因糖尿病致盲的病人恢复了视力，你这个检查结果，我也感觉还算乐观，现在只能说，是有一线希望，但是失败的可能性也很大。”
“那我也愿意一试！”凌剑微笑着，向冯宁站着的方向偏了偏头，说道，“她也一定同意我的想法，儿子也会同意。我得试试，一定得试试！”
“好，这个你们回去还是再慎重商量一下，”周荣皓笑道，“如果确定手术，就尽早过来。”
“不用商量了，”凌剑笑了笑，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尝试一下，就算失败了，我也不后悔。”
冯宁和凌越母子俩对视了一眼，知道凌剑是已经铁了心了。
“既然有一线希望，就试一下吧，”冯宁站在丈夫身边，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我赞成做这个手术。”
“我也赞成，”凌越看着父亲，也轻声说道，“我同意我爸说的，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可是如果不做，错过了这个时机，那以后可就真的后悔了。”
“那……这样吧，”周荣皓又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报告单，看着凌剑夫妻说道，“你们今天先回去，做些准备，刚好也可以再斟酌一下。明天一早过来，办住院手续吧。”
“好，那就这么定了，”凌剑摸索着向周荣皓的方向伸出双手，“谢谢！谢谢周医生啦！真是太麻烦你啦！”
“好啦，不客气，”周荣皓笑道，“小周带来的人，老周哪敢不尽心竭力！”
屋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离开医院，凌越和周琦把凌剑夫妇送回了家，才返回学校。回到西京科技大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一起吃饭吧，去教工食堂还是出去吃？”进校门的时候，周琦扭头看着凌越问道。
“我……下午吧，”凌越迟疑了一下，说道，“下午，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好好犒劳你一下。”
“哦……免了吧，”周琦瞄了一眼凌越，爽快地笑道，“先别犒劳我了，手术成败还说不准，我这功劳能不能立上，还不一定呢。你……赶紧去花店看看吧，今天早上你不是说昨天下午过去，店门关了没有人吗？这会儿过去看有没有人在。”
凌越一愣，没想到被这小丫头一眼看穿了心思，他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也腾地有些泛红了。
“快去吧，还磨蹭什么。”周琦一边往学校里面走，一边回头摆摆手笑道，“我去吃饭了，再晚一会儿，食堂就人挤人啦。好啦，再见吧。”
“再见，”凌越冲周琦挥了挥手，提高声音说道，“谢谢你啦！周琦！”
周琦一边挥手，一边笑嘻嘻地转过身去，头也没回地高声扔回来三个字，“不客气！”
凌越并不知道，转过身去的周琦，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像蒸发了似的变得无影无中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嘲的微笑，还有满脸的落寞和无奈。
“我怎么不硬拉着他去吃饭呢？我怎么还要怂恿他去花店呢？我怎么这么没用呢？”小姑娘在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自己，一路向教工食堂的方向去了。
凌越跟周琦道了别，无暇多想，小跑着往悠然花店去了。昨天下午去看过，店门紧闭，他心里不踏实，又给许悠然打电话。许悠然接电话的声音，迷迷糊糊的，说是在睡觉呢。可是凌越终究是不放心，虽然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不过今天还得再看看她才好。
凌越刚跑到悠然花店的门边，嘟嘟就欢快的扑了上来，使劲地摇着尾巴，两只前爪搭上了他的膝盖。凌越刚要弯下腰去逗弄它一下，却听见魏岭生的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悠然，你这儿离学校近，我看转转经营范围，也是个办法。”魏岭生咳嗽了两声，又接着说道，“你看，现在文具就卖得不错，要是再加上复印，或是再加上些工艺礼品什么的，应该也还可以，花嘛，可以作为次要的内容。”
“怎么咳嗽了？”许悠然并没有接着魏岭生的话茬，而是柔声问道，“是不是什么时候凉着了？”
许悠然关切的声音，让凌越心里顿时翻腾起一股难言的情绪，醋意、失落或是愤怒，都是，又都不全是。
“没事儿，没事儿，刚就嗓子痒了一下，”魏岭生笑道，“你别管我，赶紧想想我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可行不？”
“你……先喝点儿水吧，就这一会儿，听见你咳嗽几次了，要不要把药吃上？”许悠然柔和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至于你说的，当然可行，只是……我舍不得放弃花，我喜欢。”
“我嗓子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魏岭生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花，所以不是让你放弃，只是减少一下，腾出地方，再做点儿别的。”
凌越突然有了一种转身想离开的冲动，眼前店里的女孩儿忽然变得如此的陌生和遥远。她不再是许悠然了，她是另一个人，她在另外一个故事里越陷越深，她跟那个故事里的人越来越亲近，而自己真的已经是个多余的局外人了。
嘟嘟受到了冷遇，围着他转着，跳跃着，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声失望的吠叫，转身跑向了店里。而听见嘟嘟的叫声，店里的两个人也随即停止了说话。
凌越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花店的门口。
“凌越？是你呀。”许悠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微笑着看着她。
魏岭生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文具，见他站在门口，慢慢地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悠然，你……还好吗？”凌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孩儿，勉强挤出了一个礼貌但疏远的笑容，“昨天下午打电话，听你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昨天下午真的是在睡觉呢，”许悠然脸上扬起一个充满了歉意的笑容，又看了一眼魏岭生，说道，“昨天上午收拾了半天，真是有点儿累着了。今天……正好……老魏师傅过来，帮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顾兰还没来吗？”凌越没有接许悠然的话茬，也没有看许悠然身后的魏岭生，转头看着别处低声问道。
“没呢，她刚才才打过电话，”许悠然笑了笑说道，“她表姐今天晚上走，她明天就过来了。”
“哦……那你们忙吧，我走了。”凌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凌越，你……”许悠然叫了他一声，却有些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越！等一下！”一直没说话的魏岭生，一步跨过去，拉住了凌越的一只胳膊，“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凌越站住了脚步，停了一下，慢慢转回身来。
而当魏岭生和许悠然看到凌越的神情时，不由得都在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