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回过身来,微微扬着下巴,目光轮番扫过魏岭生和许悠然的脸。然而,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呢?
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带着的,不是魏岭生和许悠然原本以为的痛苦、伤心或是愤怒,而是——倨傲和不屑。
凌越冰冷而傲慢的目光,先停在了魏岭生的脸上。
“老魏师傅,”他嘴角扬起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淡濙地说道,“你这也算是趁火打劫是吗?借着悠然想起些事情,你也蹭着占占小姑娘的便宜?你不看看自己多大了吗?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你怎么?凌越?你怎么……”魏岭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瞠目结舌,竟然说不出话来。
凌越傲慢的扬着下巴,不再看魏岭生,目光又缓缓在落在许悠然的脸上,神情变得无比的复杂。
“悠然,你真的很享受那个女人的身份吗?”他盯着她的眼睛,眼里闪出了泪光,“整天有这样两个老男人对你百般的好,你都乐于接受是吗?你对他们的关心远远胜过对我……悠然,你……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悠然了吗?”
“凌越,你想到哪儿去了,不是你想的那样,”魏岭生低声说道,“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聊聊,悠然,还要拜托你多照顾和……和保护。”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跟……你们……什么也不想说了。”凌越倨傲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冷冷地说道,“至于什么照顾保护之类的事情,你跟那个罗砚成不是都做了吗?还要我干什么?”
他刻意加重了“你们”这个词的读音,让许悠然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眼泪随即冒了出来。
凌越说罢,一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花店,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扔下店里的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
“悠然,你慢慢收拾着,别太累,”魏岭生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许悠然,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吩咐道,“我还有些话要跟他说,我去去就回来。”
话间未落,人已经追了出去。
魏岭生是一直追进了学校的大门,才终于拦住了凌越。
“凌越,你真的想偏了!”他拦住凌越的去路,焦急地看着他,急促地说道,“你不能轻易就放弃了,你是能帮助她、重新找回许悠然记忆的最重要的人!你不能现在就放弃了!”
“老魏师傅,”凌越依然用讥讽的眼神看着魏岭生说道,“你的戏怎么演得这么好呢?”
“什么?什么戏?”魏岭生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儿。
“是你口口声声地说过,要为悠然保密,悠然的状况,不能跟任何人说对吧?”凌越盯着魏岭生,对方的迷茫表情,更激起了他心里的怒火,“可是,为什么你要告诉那个罗砚成呢?你知道,在那个过去的故事里,罗砚成身份特殊,他本来是最不应该知道这一切的人!” 停顿了一下,他又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旦他知道情况,必定会来找悠然,而他们一旦见了面,事情就变得无法收拾!”
魏岭生愣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凌越是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不是我说的,罗砚成那天来看悠然,是……”魏岭生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对方烦躁地一挥手打断了。
“魏师傅,别再装了,你这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凌越冷冷地看着魏岭生说道,“你自己想想,悠然的父母,根本就不认识罗砚成,更绝不可能跟他说悠然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告诉他的,除了你,还有谁?还能有谁!”
凌越说完,拨开魏岭生,迈开步子往前走,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回过身来,冷冷地盯着魏岭生说道,“你告诉罗砚成,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对吧?这样,悠然陷在那个女人的记忆里出不来,你就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跟悠然亲近地相处了,这是你打的主意,对吧?!”
说罢,他一转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你先别走,凌越,你听我说完!”魏岭生紧追了两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真的不是我说的!是罗砚成的一个老同学去三亚开会,碰巧遇到了一个了解那台移植手术情况的人了。是碰巧了!真的!”
凌越被使劲拽着,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愤然地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扭头看向别处。
“凌越,你确实是想歪了。现在情况真的很复杂,”魏岭生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低声说道,“现在悠然是真的非常需要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你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你可以尽量多去店里陪她,还可以……每天接送她一下,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
“她需要我吗?”凌越转回头,看着魏岭生,冷笑了一下说道,“我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陌生的多余的人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我总出现在她眼前,不是招她烦吗?”
“别说气话,凌越,”魏岭生急切地说道,“悠然……悠然很需要……你的照顾和……保护,你要时常去她店里看看才好。”
“我已经尽力了……”凌越看着魏岭生,愤然的目光中掠过一抹忧伤,“我想……把她拉住,想把她拉回来。可是……她终究还是变成另一个人了,变得越来越彻底。从那天,她那样心疼地看着罗砚成,又那样愤怒地瞪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离开了。”
“别灰心,凌越,别灰心,”魏岭生轻轻拍了拍凌越的肩膀,“这些都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过一段时间?那是多久?”凌越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一辈子?”
魏岭生一时语塞,真的,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这是他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好了,老魏,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行吗?”凌越看着魏岭生,眼里有些闪烁的泪光,“别跟着我了,我累了,真的有点儿累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说罢,他一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魏岭生颓然地待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
魏岭生慢慢地走回店里的时候,许悠然正坐在桌前愣神儿,见他回来了,急忙站起身,用探寻地目光看着他。
“没事儿,小孩子家,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魏岭生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别担心,他过几天就好了。”
“我……真的是……对不起他。”许悠然低了头,黯然说道。
“没事儿,一切都会好的,都会过去的,”魏岭生轻轻笑了一下,看着许悠然,“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空洞吧,可是,我们总得给自己一点儿力量,总得给自己提点儿心劲儿吧?是不是?”
“嗯。”许悠然用力点了点头。
“悠然,还是原来说过的话,”魏岭生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无论什么时候,记着你是许悠然,好吗?留在许悠然的世界里,好好的活着!”
“好。”许悠然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魏岭生,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间看守所,年轻的魏岭生被两名狱警带走的时候,也是这般深深地凝望着她,也是这样坚定地告诉她“好好的活着!”。
“我还是送你回家吧,”魏岭生把目光从许悠然的脸上挪开,四下看了看说道,“顾兰明天才来,下午你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你今天再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来,好不好?”
“我一个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许悠然的思绪被从旧日的记忆里拉了回来,她看着眼前已经比当年苍老许多的中年男人,轻轻笑了笑说道,“以前顾兰有事出去,我不也是一个人吗?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没事儿。”
“还是听我的,回去吧,”魏岭生坚持道,“就当是……为了让我心里踏实点儿,行不?”
“好吧,那……我就再给自己半天假。”许悠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微笑着妥协了。
“好,那走吧,”魏岭生也笑了,“你回去吃了饭,下午还是好好睡一觉,这两天也够你累的。”
两个人说着锁了店门,带着嘟嘟离开。魏岭生上车前,刻意四下扫了几眼,也没有看见什么异样的情况。那个隐藏在悠然花店附近的人,究竟在哪儿?究竟是谁呢?他一边暗自想着,一边发动了汽车。
就在魏岭生送许悠然回家的时候,在省二院心脏外科住院部的病房里,程欣语和黄允正站在万明诚的床边,微笑着看着他。
“怎么样?还是回到咱们自己科里舒服吧?”程欣语笑道。
“那是,”躺在病床上的万明诚虚弱地笑了,“终于可以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了,鬼门关上走一遭,这总算是回来了。还是回到自己底盘儿上好啊。”
“算你命大!”黄允看着万明诚,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多悬呐!好不容易把你的命捡回来的,这你得多谢程医生!等你好了,得好好请程医生,当然还有我,美美的胡吃海喝一顿。”
“那还用说吗?妥妥的没问题。”万明诚轻声笑道。
“好啦,”程欣语一边弯腰把床头的部分摇起来一些,一些笑道,“你今天说的话也太多了,不能刚出重症监护就肆无忌惮吧?别说话了,歇一会儿。”
“得,以后你归她全权管理了。”黄允耸了耸肩,看着万明诚笑道。
万明诚看了程欣语一眼,笑了,没有再说话。
程换语把床的高度调整好,又看了看表,看着万明庆说道,“小张快回来了,她去给你打病号饭去了,等会儿你好好吃饭。”
“明诚,你这回待遇可不低啊,”黄允笑道,“从你这两天能吃点儿东西了,院里特批的,你的营养餐可以由程医生亲自点,灶上专门给做。”
万明诚笑了,刚要说话,被程欣语盯了一眼,又迅速地闭上了嘴。
“你就让她管着吧,”黄允不禁笑了,说道,“等她把你弄成个胖子,再自己想办法减肥。”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明诚,马上就周末了,”程欣语看着万明诚,笑了笑说道,“我周六下午接雯雯过来看你,然后还带她住我家去,跟我女儿做个伴儿。”
“谢谢啦,”万明诚轻声说道,“不然,她周末也只能孤孤单单在学校过了。对了,她上周在你那儿,还算乖吗?”
“乖着呢,孩子挺懂事的。”程欣语和黄允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
三个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了,护士张妍提着一个大饭盒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万医生,你的饭来喽,”张妍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万明诚床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又笑道,“程医生给你点的,超级香!”
说罢,她又回头对程欣语和黄允说道,“程医生,黄医生,你们也赶紧吃饭去吧,我刚在食堂吃过了,这会儿我来照顾万医生吃饭就行了。”
程欣语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了饭盒仔细看了看,屋里立刻被令人馋涎的饭菜香气充满了。
“嗯,咱医院小灶做得还不错。”程欣语点头说道。
“还真香,”黄允吸了吸鼻子,笑道,“不行,我饿了,走吧走吧,咱们赶紧吃饭去。”
“对了,程医生,”张妍看着程欣语,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道,“刚才在食堂还碰见康复科那边的鲁馨她们,你女儿被拐的事,连她们都知道了。”
屋里的空气,瞬间像被冻住了一般的凝滞了。程欣语和黄允不约而同地心里一惊,急忙看向万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