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里长者,里之仁人也。里长发政里之百姓,言曰:‘……去若不善言、学乡长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乡长之善行’则乡何说以乱哉?察乡之所治者何也?乡长唯能壹同乡之义,是以乡治也。”这是乡里的上德下效。又说:“乡长发政乡之百姓一,言曰:‘去若不善言,学国君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国君之善行。’则国何说以乱哉?察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国君能壹同国之义,是以国治也。”这是国里的上德下效,又说:“国君者,国之仁人也。国君发政国之百姓,言曰:‘去若不善言,学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学天子之善行。’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这是整个天下的上德下效。
墨子的上德下效策略,主张每一位领导者都要保证自己成为贤者,这是统一天下和各个地方思想的基础;每一位领导者都应积极宣传推销上级领导的贤者言行,要求下级学习效法,从而使整个社会的人们都能在贤德的基础上将思想和行为统一起来。
下情上达
墨子认为,领导的统一和有效,离不开信息的疏通。没有良好的信息沟通,就没有好的领导。对《墨子》书的《尚同》篇,以往的研究者较多地注意了它所鼓吹的君主专制统一的思想,而对它所论述的疏通上下之间信息通道的管理思想,却少有涉及。实际上这是墨子领导思想的重要方面。墨子认为,人事管理的成功,依赖于上下信息沟通。“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只有深察民情,方可赏善罚暴,至当不误。
“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是明于民之善非也。若苟明于民之善非也,则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反之,不知善恶,罚赏失当,共结果必然混乱丛生。
上下信息沟通,还可以通过下属的谏举,发现尚处于隐蔽状态的事情和利益。
“上有隐事遗利,下得而利之。”既然信息沟通如此重要,那么怎样疏通信息沟通渠道呢?墨子认为,君主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求助于民众。
“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一目,一耳,一手不如二目,二耳、二手的功能大,因此要借助于民众的耳、目、手,“信身(即民)而从事”。这样,就可以“与人谋事,先人得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光誉令闻,先人发之。”考虑事情比别人周到,办事情比别人先成功,美好的名声比别人先张扬出去。
“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千里之外有暴人焉,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之。”这是圣王有千里眼顺风耳么?是圣王亲自听见的么?不是的。那是圣王能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使人之心助己思虑,使人股肱助己动作”,即求助于人而已。墨子的信息疏通思想同其前人比较起来,具有更大的广泛性和彻底性。墨子之前的思想家虽然已多少看到了沟通信息的重要性,但他们作为剥削阶级的思想家,很难客观公正地了解群众的力量。因此,他们倡导的信息源,更多的是统治阶级本身。墨子作为劳动群众的思想家,丢掉了统治阶级的有色眼镜,充分认识到劳动群众在社会管理过程中的作用,这就使其信息沟通的源泉更加广泛,更加靠近实际。这种依靠群众获得信息的方法,即使在今天也不失其现实意义。
禁止私行墨子的理想政治是“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这是绝对统一的政治。为了政治统一的实现,墨子主张政治体系中的人们必须养成去私服公的行为品格。墨子的名言是:“上同而下不比”。上同,即下级与上级同心,万民与天子同意。下比,即臣民有异心,结党营私,勇于私斗,不服公义。墨子要求每个人都要做到“上同”,去除“下比”。关于“上同”,墨子认为,天子、三公、诸侯、乡长、里长、家长,由下到上,都必须绝对服从,“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每一级都要同顶头上司保持统一,层层如此,最后统一于天子。家长“一同其家之义”,对里长负责,同里长保持统一;“里长顺天子之政,而一同其里之义。”里长直接对乡长负责,“率其里之万民,以尚同乎乡长。”“乡长之所是,必亦是之。”乡长之所非,必亦非之。乡长要尚同于国君,“国君之所是,必亦是之,国君之所非,必亦非之。”国君又尚同于天子,“天子之所是,必亦是之,天子之所非,必亦非之。”天子再上同于天。这种逐级上属的行为就是“公。”可以看出墨子所谓“公”的行为,也就是保持整个社会领导意志的贯彻和集中统一的行为。关于“私”,墨子认为就是那些不利于或有害于领导活动的行为。同领导异心,结党拉派,自搞一套,势必同领导目标发生冲突,这种行为就是“私”。
对“私”的行为必须取缔,给予惩罚。墨子明确地说:
“古者圣王为五刑以治其民,譬若丝缕之有纪,罔罟之有纲,所(以)连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
不但要惩罚那些同上级对着干的行为,也要惩罚同谋,包庇或见恶不告者。他说:
“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恁恶贼国者也。”
墨子是主张告密连坐的。他还主张在全国上下遍插暗探,对敢于去公行私的人进行监视。
墨子也鼓励谏举。重视从当政的臣子中获取信息,他鼓励谏诤,赞扬谏臣。他说,君主最可怕的东西就是倡臣(音壁,谄佞之臣)。倡偃的危害在于,一味奉迎君主好恶,吹吹拍拍,将各种正确的意见阻塞在君主之外。其结果是君主不了解下情,“怨结于民心”。“近臣则喑(不言),远臣则吟”(嗟叹),左右近臣默不作声,远处之臣仅能嗟叹,这怎么能不亡国呢?因此,墨子主张,“君必有弗弗之臣(弗,通拂,违背,意即谏臣),上必有谄谄之下(”洛洛“,直言争辩的样子)。”如此方能上下沟通,国治民安。
然而,墨子绝不允许下属的“规谏”有“下比之心”,更不准有结党之行。就是说规谏只能成为尚同的补充,而不能成为尚同的威胁。鼓励谏争是服从于尚同的大前提。
如果说,兼爱,尚贤说,是对领导和上级而言的,那么,尚同就是对民,对下属而言的。尚同理论要求所有的人都要效法上级的美德,都要同上级保持政治的统一,都要把有关的政治管理信息上报给领导,直至天子。尚同是给下属、民众所确立的法则。这一法则的确立,对于领导体制的运转和绩效的提高,无疑是必要的。但还不够。政令的畅通、政治运转的效率还有赖于体制的、领导的等等诸多因素,墨子未能看到。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尚同”说表现了墨子的理想主义色彩。他以上级一定是贤者为前提,确立了同上级保持绝对统一的法则。然而,领导未必都是贤者,即使领导皆为贤者,也不能保证贤者不犯错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旦领导的意见是错的,作为下属和民众仍然绝对地服从上级,岂不是绝对地荒谬?似乎墨子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抬出了“天”。他认为,天下尚同于天子,天子尚同于天。他说:
“夫既尚同乎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则天灾将犹未止也。故当若天降寒热不节,雪霜雨露不时,五谷不孰(熟),六畜不遂,疾灾戾疫,此天之降罚也。将以罚下人之不尚同乎天者也。”
如果天子不尚同于天,天就会降灾示罚。天是尚同的终点站,是“尚同”活动的最后裁判。凡尚同于天,合天意者,将受天赏;凡不尚同于天,违天戾物,则受天罚。这看起来十分迷信,十分落后。
但又是人民已经将权利交给君主之后,不得不作的选择。“尚同于天”有限制天子随心所欲地滥用职权的实践意义,尽管在科学上是落后的,但在实践上却是积极的,具有人民性。
墨子的天是有意志的人格神。天意的核心是兼爱、尚贤、赏善罚暴。天可以成为政治是非的最终裁判。这反映了墨子为代表为小生产者的美好愿望,也体现了他们对政治公道的无可奈何。天这个神究竟存在与否,墨子本人也是不能肯定的。天只是墨子设想出来的,推行自己政治主张的工具。他说:“吾有天志,若匠人之有矩,轮人之有规。”墨子是想以莫须有的神吓吓现实的领导者,他并不懂得从领导制度本身去寻求对领导的限制。理想主义的尚同说,在专制主义的体制下必然走向兼爱和尚贤的反面,成为扼杀人才贤者,残害生灵百姓的罪恶工具。
兼爱、尚贤、尚同,构成了墨子领导理论的框架。兼爱、尚贤,是就领导对下属而言的,是领导者的行为准则;尚同,是就下属对领导而言的,是下属的行为规范,两者结合一起,构成了领导群体的行为规范。墨子企图以领导和被领导的行为的调正,达到改造社会政治的目的。这是以德治国的路线。
墨家和儒家的治国路线是相互补充的,是殊途同归。墨子以兼爱反对孔子的“爱有差等”,这表明墨子主张以情感人的仁爱策略要更加彻底,要在原有基础上前进一步,但领导策略的根本之点还是以情感人,心理感应,争取人心。墨子的尚贤,旨在彻底打破用人上的远近亲疏关系,唯贤能是举,同孔子的“内不失亲,外不失举”比较,是前进了一步,但仍然是在尚贤使能大原则之内的进步。
墨子倡导尚同,孔子等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将维护等级阶层的社会秩序作为道德教育的核心,两者的归结是一致的,只是墨子的论述更加直露单一,孔子的思想更富于哲理而已。墨子最先学于孔门,出走创立墨家学派,同儒家抗衡,在历史上创造了“儒墨显学”的盛况,孔子之后的孟子也曾把墨子作为思想的大敌加以批判。墨子作为劳动群众的代言人,从被领导的立场阐发了理想的领导理论,以兼爱、尚贤、尚同之说,“对抗”儒家的爱有差等,尚贤的不彻底等,一时在天下间扯起了墨家的大旗。但当我们反观这一历史时发现,墨家同儒家的区别是有限的,墨家的管理理论仍然没有脱出以德治国的路线。其后的韩非著《五蠹》篇,将儒墨放在一起加以批判,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墨子思想的历史地位也是不容忽视的。墨子发展了以德治国的路线,使这一策略更加完善、丰富,尤其是公道原则的提出,对以后几千年的领导实践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墨子以鲜明简洁的语言,阐述了贯彻领导意志、保证政令畅通,提高行政管理绩效的必要性和途径,以及了解下情,向贤者学习,正确地识人、选人、用人、管人等等思想,都是宝贵的管理财富,值得今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