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漠北驾驶着越野车奔驰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身旁的颜欢一言不发。
一路颠簸，他稳稳的抓着方向盘，然而心却像这路面一样起伏不平。
他不时看看颜欢，她紧紧抱着怀中那个背包，好像生怕被人抢走，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半晌也不眨一下。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程漠北心中一路忐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她，触到她的手背，一片冰凉。
“颜欢……颜欢！”他叫了她几声，她都沉默不语，似乎把自己隔绝在了一个真空世界。
他看看天边，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如血残阳染红了半个天空，落日渐渐靠近地平线，挣扎着不肯落下。
暮色正从侧边车窗映照进来，颜欢的半边脸落上一层凄楚的红。
她的小脸显得越发苍白。
程漠北心疼不已，在这种情况下却无计可施。前面到了岔路口，他本该往左边拐，却突然调转车头去了右边。
右边是条宽敞的的大路，出了山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走到了海边。那是一片还没有被开发成景区的海，周围没有五星级高级度假区，只有一片上了年纪的树林，参天大树迎风发出沙沙响声。海上没有豪华游艇快轮，只有偶尔经过的小渔船在海浪中艰难前行。
海水拍打着礁石，海风渐起，浪花如雪。隔着这片海，能看到海岸那边连绵不绝的山，被沉沉暮色盖住，似是阿拉伯女郎的神秘面纱，即将舞动出夜色的妖娆。
程漠北把车停在海边那片森林里。这里四处蓬勃着野生的魅力，他轻轻一勾嘴角，对这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越是蓬勃的地方，越是能让人振作，激发出那种最原始的生命张力。
颜欢直到这时候目光似乎才有了聚焦，她惊讶的左右看看，发现置身在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之中。这些绿深浅不一，像是大自然作画时，留下的一块块不均匀的痕迹。
可它们共同的特点，便是让人心旷神怡，转瞬间就能忘记一切忧愁和烦恼。
她轻轻摇下车窗，出神的看着外面，不远的地方传来海浪的声音，透过树林枝丫，她仿佛还能看到海涛拍岸泛起的蓝白相间的色彩。
她闭上眼睛，初夏时节的晚风尤其清凉，带着海腥味和树林清香味道的风迎面而来，柔柔抚摸在脸上，惬意无比。
她几乎已经忘了刚刚在家和母亲争执时的那种慌张和心碎了。
“现在心情好过一点了？”程漠北的大手环住她的腰身，鼻子轻触在她脖颈之间。
颜欢心头一暖，“你不带我回家，怎么把我拉到这里来了？天马上要黑了，再不赶路，路上就不好走了。这荒郊野外的没有路灯……”
“路不好走，咱们就在这过夜怎么样？”
“家里会着急的……”
“可我更着急的是你。”程漠北的手指掠过她清瘦的脸庞，眼底温柔四溢，“颜欢，现在不在家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不必伪装什么，想哭想闹，就在这里尽情发泄个够，别憋在心里。”
颜欢鼻子一酸，心仿佛被什么给了重重一击。
那种疼痛的感觉从心口开始扩散，像破裂的冰面，锋利的冰刃迅速袭遍全身，凌迟着她每一寸皮肤。
自从父亲去世，她没有好好哭过一场。她始终保持冷静，保持理智，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迫使自己头脑清醒，不要因为眼泪而误事。
所以她可以有条不紊的处理好多事情，她尽力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哭。尽管有时会在深夜里痛的睡不着，可就算流眼泪，她也要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不能让哭声传到别人的耳朵中。
她才发现，原来违心的隐忍才是世间最苦的差事。
她一直忍着，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隐忍的极限。母亲要改嫁，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颜欢靠在程漠北胸前，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上。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哭泣，慢慢变成了小声啜泣。
再到后来，她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程漠北轻轻捋着她的后背，恨不能陪她一起哭一起疼，他略有沙哑的声线不停在她耳边响起，“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颜欢。有我在。”
她哭到最后，哭累了，整个人几乎都瘫软在他身上。他还像那次在山顶看星星时那样，小心翼翼放平椅背，让她平躺在车子里，打开天窗。
夜幕已经降临，几只淘气的萤火虫在天窗四周嬉戏追逐。今晚夜色很好，只是没有繁星，一轮皓月升起在半空中，银光洒向大地，一片静谧安详。
这般的月色，很适合思念。
颜欢躺在那里，放松了身体，也放松了心情。
“现在舒服一点没有？”他也把驾驶位的椅背放平，和她并排躺着。
她歪头冲他笑笑，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快乐。
“在这里睡一觉也不错，”程漠北笑道，“如果你累了，就把眼睛闭起来。放心，后备箱里随时备着毛毯，不会让你冻着的。等你睡着了，我就给你盖上。”
颜欢百感交集，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千言万语涌到喉间，竟像被下了魔咒一样哽住了。
嘴巴张张合合到最后，只肯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傻瓜，”他握握她的手，“你我之间还要说谢谢吗？”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她垂下眼皮，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伸出食指往头顶上指了指，冲她调皮一笑，“那你应该感谢的是老天！”
她咯咯笑起来，黑暗里，小手轻轻扣在他指间。
“颜欢，”程漠北沉思一下，“有我陪着你，你不会觉得孤单，是不是？”
“嗯。”
他的大手揽过她的肩膀，“但不是谁都像我们一样的。”
颜欢皱了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妈妈。”他说，“其实你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你会理解她的。”
颜欢沉默不语，不由得抓过那个装着房产证和户口本的背包，贴在怀中，又抓的紧了一些。
他说的对，换个角度想，她该理解她。
颜欢想，孤单寂寞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不会有任何人的体会比她更深刻。程漠北冷落她那三年，每一天都有如风刀霜剑刻在她心头。
但好在她还有丈夫，丈夫最终还是回心转意，愿意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可妈妈呢，她现在还剩了什么？
除了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除了漫漫长夜的孤独，她已经一无所有。
妈妈嫁给爸爸本来就是委屈，搭上了青春年华，只做了半生夫妻，最后的几年还是在医院里，守在丈夫病床前没日没夜的操劳……
现在想再次追寻幸福，却被辛苦养大的女儿阻拦，还拿走了她赖以养老的房产证。
颜欢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孝，是不是太过分？
“漠北……”她的小脑袋又往他那边靠了靠，一双大眼睛里充满问询和疑惑，“是不是我做错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