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
颜翠萍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拍着椅子扶手，拍着大腿，拍着桌子，拍着所有能拍的东西，拍的啪啪作响。
那声音混合着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打进颜欢的心中，像噼里啪啦的雨水打进池塘，她心中的恐惧感一点点满溢出来。
“我的傻女儿！”颜翠萍笑的眼泪哗哗直流，咧开的嘴角，总带着几分苦涩。她扶起颜欢，眼中有无奈，有疏离，有漠然……就是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慈爱。
“欢欢，是……我是迫不及待要改嫁了，因为我要活下去啊！”她说，“村子里的寡妇……你小时候也见过的，哪个能活的舒坦？再说了，我从来没想过让村里的人给我立贞节牌坊，我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我就是要找个男人踏踏实实继续过日子，怎么……我有错吗？”
颜欢望着母亲，她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反驳她。
从小就是这样，她的印象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母亲最先想到的好像都是自己。
或许是生活的艰辛让她有了这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可是母爱呢？这种天性，难道也被生活给打磨掉了吗？
颜欢不信。她擦擦眼泪，重新站到母亲面前，以最诚挚的姿态企图让母亲回心转意。“妈，我知道你是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可你还有我啊！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我……”
“你？”颜翠萍冷笑，跟她站开了一段距离，“你是程家少奶奶，我不敢指望你。”
“妈，我是你女儿……难道你以前没指望过我吗？爸爸住院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次一次跟我要钱？”
“那是为了你爸爸，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再指望你。”她转过身。
颜欢看到她双肩在抖动，她的身影瘦削了很多，她记得妈妈以前是个精明强干的农家主妇，可现在，倒像个干瘦的老太太。
她心头一酸，想走上前去拥抱她，可颜翠萍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在她走过来之前便急急的躲开。
“欢欢！”她伸出手掌阻拦，不让颜欢靠近，“就当我们母女的缘分尽了吧。”
“你在说什么！”颜欢快要崩溃，“妈，你是我妈妈！怎么可以这样说！妈……”她一声声呼唤着母亲，像襁褓里的小婴儿那般强烈渴望着母爱。
“妈，我会养你，我会照顾你……还有漠北，漠北也会……”
“别说傻话了。”颜翠萍摇摇头，“你在哪养我？把我带去你婆家吗？你为了不让村里人戳我的脊梁骨，就让你婆婆戳你的脊梁骨？欢欢，你已经是程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可你依然是我妈妈。”
“等我改嫁以后就不是了。”
悲伤从颜欢心底一层一层晕开，像层层的墨染，把她对人生的美好期待，都涂的漆黑漆黑的。
她心里狠狠疼了一下，之后便是无尽的恨意。她定定看着母亲，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能自已的颤抖，手脚发凉，好像被沉入冰封的湖底那样绝望。
她对妈妈最后的爱和留恋，一点点变成了恨。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改嫁？”她冷冷看着母亲。
颜翠萍不语，避开颜欢那如针锋的眼神。
程漠北上前，把颜翠萍拉到一边，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面露难色。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刚才母女之间的针锋相对中，他进退两难，却觉得自己仿佛应该做点什么。
为了颜欢，他应该出面。
尽管一直以来，他在这个家里只是个隐形的女婿。
“妈……”他张口喊了一声，“自从爸去世以后，颜欢就变的很脆弱……这种事，能不能以后慢慢说？”
颜翠萍挑起眼眉看着他，冷冷笑了几声。
这声妈真是叫的莫名其妙。一个连回门时都不陪着的姑爷，今天竟站在她面前叫起妈来了。
“别这么叫我，”颜翠萍转过身去，“程大少爷，我受不起你这声妈。”
“之前你老岳丈正是仰仗着你，那病才拖了三年多，我很感谢你。”她冷冷说道，“不过那也是你应该做的……”
“欢欢跟了你，以后总算可以衣食无忧，我也能放心了。”她吸吸鼻子，袖口擦擦眼角，“就这样吧……从今以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带欢欢回你们程家好好过日子。能想起我来，就到邻村看看我，想不起来，就算了。”
颜翠萍慢悠悠朝里屋走，掀开门帘，跨过门槛。门帘垂下来，仿佛把她跟外面的一切都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颜欢的耳朵嗡嗡作响，妈妈的声音像是从空灵而遥远的地方传来，刺破她的耳膜，让她心悸不已。
“漠北，快点带欢欢回去吧！”这是颜欢听到母亲说的最后的话，“别再来找我了……再过几天，我就不住这里了！”
程漠北碰了碰呆呆站着的颜欢。
她眼睛里的恨意越聚越浓，像散不开的乌云。她的小拳头紧握着，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紧盯着里面那间屋子，帘子后面那个身影。
突然，她迅速拿起桌上的户口本和房产证……颜翠萍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见那两样东西在颜欢手上，顿时大惊失色。
“别过来！”颜欢喊的歇斯底里，“你敢过来，我就把它们全撕了！”
颜翠萍脸色蓦地阴沉下去，“欢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别乱来！”
“我没有乱来，我现在很清醒，也很冷静。”颜欢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背包里，一步步朝门外退过去。
“妈，我不反对你改嫁，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现在爸爸才走没多久，你这个时候改嫁，实在太不顾夫妻之情了！”
“这些东西我暂时替你保管……”她强忍着眼泪，“等爸爸周年之后，我会交给你。这一年里，你就安分一点吧！还有……虽然我不反对你改嫁，可我坚决不允许你卖这房子！”
颜翠萍脸色煞白，步步跟过去，眉心紧蹙，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欢欢……你这丫头……你……”
“妈，你别怪我。”颜欢笑的凄然，“我想保留最后一点关于爸爸的回忆……至于你一年后的‘嫁妆’，我来给你准备，这样总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