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城卸的四十车货中,共有五车出现了局部货物化货,且均为使用相同型号的设备运输,该类型设备的冷机循环风道设计得过于靠前,使得靠后放置的货物受冷不足。
尽管有王正父亲的极力推荐,但最终由于技术不稳定,这家客户还是放弃了和我们继续合作。
回北京后,公司就这一问题专门向来北京视察的集团公司花总进行了汇报。花总的态度简单明了:既然技术上不成熟,干脆就别急于推向市场,马上回工厂改造。因为推广得越快,使用过的客户越多,产品问题暴露的范围就越广。
燕老大作为技术主管,亲自前往东北与厂家洽谈改造的价格。也许是感激那次林城午夜的双方对峙中,我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也许是还想借我的项目运作经验协助自己完成改造环节中的关键技术问题洽谈,总之,燕老大鬼使神差地将我一并带去了东北。
路上,燕老大和我称兄道弟,连说我的能力比王正强,把这个新产品运作前期的路都趟熟了,王正却在后面坐享其成,捡现成的吃。我只当这些是场面话,丝毫没有往心里去,只盘算着到了东北后,他要如何地利用我,以及是否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
到了东北,他却并不急于和对方联系,而是拉着我去商场转悠。我早就听说他是个手表迷,尤其对于大牌的机械表如数家珍,每次出差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当地名表专卖集中的地方鉴赏。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件件地看,不厌其烦地给我介绍每款表的历史、款式、机芯和外观工艺,令本就对腕表略有了解的我连呼过瘾,大开眼界。
最后在帝陀品牌腕表的专柜前,我见他反复地试戴一款样式小巧的金色手表,标价在两万多块。尽管对腕表的品牌有所了解,但我限于囊中羞涩,只能看看,从未有过购买的欲~望。这帝陀虽然只是著名腕表品牌劳力士下面的附属品牌,算不上名贵的表,但两万块的售价对我这样的百姓阶层而言,还是稍显昂贵。
燕老大反复试戴,比量着效果。我见这款玲珑小巧的金表戴在他粗大的手腕上,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可笑。但他却很满意,对我道:“这帝陀腕表无论是表壳制作工艺还是款式设计都和劳力士的差别不大,机芯虽然没有劳力士名贵,但其实打磨工艺很成熟,实际使用效果差别不大。”
他向专柜的伙计借了张玫红色的空白收据纸张,将表的型号、专柜代码及商场名称记录下来,揣入了兜里,笑着对我说:“万一我一高兴就买了呢!”
我们回到宾馆,厂里主管技术的经理被叫来商谈技术改造事宜。燕老大让我把前期试运期间的问题都详细地说了一下,又和技术主管两个人逐项地分析原因,并有针对性地提出各方面改造方案及可能产生的费用。
谈得差不多了,燕老大让我出去买包烟,顺便去看看回程的火车票。我借着买烟找零的空当,用手机上网查询了车票,由于临近春节,回程当天的车票已经全部售罄。既然没有票,我便省了去车站白跑一趟。
我办完事情回到宾馆时,恰巧看到那个厂家人员出门,手里面攥着一样东西,手心的尾部露出一小截玫红色的边角,好像是那张手表专柜的收据。他本能地将手揣到了兜里,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掩饰和讪笑,匆匆地走了。
我回到房间,燕老大颇有些意外,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敷衍道:“燕大爷等着抽烟,我这做晚辈的哪敢怠慢了?”
他疑惑地问道:“火车站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你这么快就走了个来回?”
我笑着摇了摇手机,说:“现在,手机都可以上网实时查询待售车票的数量情况了。临近春节,票已经卖光了。”
燕老大拿出了手机,给厂家的人拨了过去,委托其托关系弄两张回北京的火车票。挂了电话后,他颇为得意地说:“有时候,该使唤他们的时候就得使唤。我们可是甲方单位啊!”
我笑笑,心里却像爬过了几万条蛇,透出了阵阵的凉意。
转眼临近春节前夕,公司也到了全年算总账的时候。由于半年度重新修改的预算指标太高,根本无法实现,我们公司被集团总部点名批评,并扣发了部分的年底奖金。这也直接反应到了个人的绩效工资上。
以林栋为首的销售经理全部按照总额百分之二十的比例扣发工资,连我也因为项目失败而受了牵连。
晚上,我和林栋出去吃晚饭。林栋一脸失望地说:“公司真的是越来越让人灰心了。”
我知道他为奖金的事情耿耿于怀,便安慰他道:“林哥,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相信凭您的实力和毅力,一定会化悲痛为成绩的。”
他苦笑道:“你还没有看清公司的形势吗?我干得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抬轿子的。你知道吗?年底奖金我一分钱没有拿到,反被扣了当月的工资,就因为我没有完成公司的销售预算。你也知道,这预算当初是怎么定出来的?大家都认为有困难,是小古哄着大家玩数字游戏,硬逼着往上报的。现在任务完不成,我们被扣工资,小古作为市场总监,奖金却发得很丰厚。她这个市场总监当的真是舒服啊,有福利拼命得,有负担使劲推。我承认小古很辛苦,作为一个女人,天天抛家舍业,泡在办公室里加班加点。可是,如果所有的销售人员都被扣了工资,她作为市场总监就没有责任吗?”
我颇有感触地说:“我感觉我们单位的年底奖金发放方式根本就不是科学评估的结果。也不管工作性质的难度怎么样,反正,领导看谁顺眼就多给。”
他冷笑道:“你辛辛苦苦在外面一年,气没少受,苦没少吃,兢兢业业地为公司的新产品投放做贡献。你的预算没完成,就全部是你的责任吗?连产品自身的技术问题,你也要负责任?可你的奖金标准连张晓珊和王岳两个人奖金水平的一半都不到。她们两个做内勤的,有什么贡献,可以拿到三、四万元的奖金?”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瞬间跌入了低谷。他说的没错,我在外面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地为公司的项目奔波,却连两个小丫头都不如。
但转念一想,我自我安慰道:“林哥,我这个人有时候挺傻的。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总是不在乎眼前的利益,只想着以后的长远发展。这一年,对我来说是挫折,更是财富。我看清了自己的弱点,也知道了自己的优势,这些远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可以获得的,更不是几万块钱就能买来的,说起来我也值了。”
林栋笑笑,颇有深意地说道:“还是年轻好啊,有志气,有远见,可以不计成本地追求理想。不过,哥哥这么多年在志化集团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混到现在四十多岁,不也就如此吗?小伙子,在国有企业里,光靠自己的能力,兴许能做个小领导,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很难啊。哥哥我是过来人,见得多了,对这些已经看腻了,也不在乎了。”
林栋的话像根针一样,刺得我心里阵阵地隐痛。如他所说,张晓珊和王岳之流,就像娇贵的鲜花一样,在办公室被舒舒服服地养着,这样的人,骄纵浅薄,在市场上有什么竞争力呢?可即使她们没有竞争力,却拿着高工资,不论企业业绩好坏,总是奖金领取最高的人,这些又岂会是仅仅凭实力就能够获得的?
我不愿多想,心中一直以来那股天真的理想主义让我既疏离于现实,又逃避在世外。这种有些愚蠢的天真反倒让我少了些许烦恼。可我又敢保证自己对理想的热情能够保持多久呢?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现实的压力,我越发能感觉到心中欲~望的野兽在不断地成长,马上就要挣脱理想的束缚,准备兴风作浪。
按照集团每年的惯例,各下属公司均要上报一名先进工作者代表。这天,秦总组织中层以上的人员投票选举,备选人员为古大姐、王岳和张晓珊。林栋不易察觉地冲我眨了眨眼,我心知他又在讽刺我们公司女将当家的现实。
燕老大坐在我旁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听林栋透露,燕老大的年底奖金也不低,因为他也是秦总的心腹。正想着,一道金光从我的眼前闪过——燕老大伸过手来抓我桌子面前的纸抽擦鼻涕。我顺着金光望去,只见他宽大的手腕上端端正正地挂着我们去东北商场的帝陀专柜时,他试戴过的那款金表。
我故意说道:“燕大爷,您这块表到底是买了啊!戴在手上真的是漂亮,衬得您整个人都气派非凡。”
他笑了笑,毫不避讳地在我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说:“年底发了钱,我就赶紧去专柜把它拿下了。人这一辈子,就得活个称心如意。我老燕就这点爱好,总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心说,你是称心如意了,却打着公家的幌子在外面吃拿卡要,拿着公家的钱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转念想想自己的理想,我在瞬间又得到了满足,在内心想象着自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鄙视地望着台阶下一脸猥琐和贪婪的燕老大。
会议室一共十五个人,每人有一个投票权,办公室主任张晓珊负责最后唱票。结果出来了,古大姐毫无悬念地成为了获胜者。根据结果显示,她得到了十五票,全票通过。
这就蹊跷了,全票通过,则意味着古大姐自己那一票也投给了她自己。
我在心里暗暗地冷笑,心说,这个女人连这么点虚荣都不放过,关键时候还要耍手段。这也从侧面显示了她对自己的信心不足,生怕这项荣誉最终会旁落他人。
其实大多数人对古大姐没有好感,因为她不通人情,工作死板,又总喜欢躲在后面放冷箭,搞些小动作。但她的工作能力和投入精神无人能比,秦总对她的信任度更是旁人望尘莫及。
所以,她的当选倒也没有悬念,只是这出闹剧恐怕就此成为每个人心中的笑柄。
但,人家奖金和荣誉都得了,让旁观者笑笑又如何呢?自来成功者不就是让众人羡慕嫉妒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