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出门时带足了药品,又幸好狗儿的伤处都未在要紧处,她下刀时才能少几分紧张。
没有麻药,狗儿早就疼得昏死过去,倒省了棒儿按住他的力气。五块弹片被她从肉里挖出来,叮叮铛铛地落在棒儿准备好的碗里。她抓起最后一小包止血药使劲按住狗儿右胸的伤口,棒儿迅速拿烧好的棉花灰补上去,再用布条裹住。饶是他们手脚快,狗儿身上还是流了不少的血。
棒儿给她擦去额头和脸上的汗,把她脱手掉在炕上的刀扔到一旁,又给狗儿擦洗喂药。她已经筋疲力尽,靠在墙边喘息着。棒儿安顿好狗儿,走过来说:“你洗洗手,也给自己上点药。”
“我没受伤。”她摇摇头,提起手来看了一遍,这两天的风割雪冻,荆棘刺划,她的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本来已经干掉的伤口在动刀之前被冲洗下来的热水浸湿,有的又开始流血,像蚂蚁嚼咬一样密密麻麻地痛。她抓了一把棉花灰双手擦了擦,勉力一笑:“这哪算伤?”
“脚上。”
她一低头,脚上的棉鞋已经在翻身越岭时被划破,布和棉花绽开一个个口子,脚趾都在外面露着,白布袜子黑油油的污迹之中夹杂着更深颜色的痕迹,那是血。她脱掉鞋袜时,脚底和脚趾都烂得血肉模糊,粘连着皮肉的血痂扯开,生生地疼。只是这些疼痛在现在的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了。洗了脚,又按了一把棉花灰,用布条一层层地裹上去,棒儿拿过来的药她根本没看一眼,说:“给狗儿留着吧,他的命还没拣回来呢,我这算什么?”
就算是久历战场的棒儿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禁眼眶发潮,哽咽道:“你……”
“我小时候跟我娘逃荒进关,脚都走烂好几回了。这么大人了还怕这个吗?”她努力让自己说得轻松些,可是那些锥心的疼还是不客气地扰乱她的语气。
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是狗儿的命更重要,棒儿是个铁血汉子,自也不必多说,自去把搜罗来的几个干玉米棒子烧在炕洞里,又拿一丁点儿杂粮和干菜放在锅里烧面糊。先喂狗儿吃了一些,两人相对而食。她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棒儿茫然的眼神一闪而过,他沉声说:“梁城怕是保不住了,这儿倒还安全,等狗儿的伤好一些咱们再作打算。”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她从院子里找到一把镢头一步一瘸地走出去。棒儿拿了一把锹跟出去,说:“一起去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干得完的。”
她点点头。
他们在戏台附近找了一处低洼处开挖,只是两人一个伤一个累,又惦记着家里的狗儿,干不了多长时间。一直到第四天才在冻得死硬的黄土地上挖出一个坑来,把村民的遗体一个个安置进去,埋土堆坟。
看着这座新土未干的大坟,她久立风中。
“战争就是这样的。”棒儿在她身旁说。
“可他们都是平民,甚至没有一点反抗的行动。这也要杀吗?”
“他们杀死任何可能有反抗意识的人,只要他们乐意。不过这次屠杀全村更大的原因是怕他们伏击的计划暴露。”棒儿的话冷静而漠然。他看到过的太多,不是不心痛,只是他知道痛不能解决问题。对付豺狼,眼泪和道理一样无用。
“我想去找老七。”
棒儿猛一扭头:“你怎么能这么想?他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梁城,为了你?”
“我不是要死。我相信他也没有死,我要去找他,哪怕找遍天下。张雩城,他欠我的,只能这辈子还,我不允许拖欠到下辈子。”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