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将死之人倒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师父我倒要问你,你为何不理会阿娘的求救,难道是憎恨阿娘没有嫁给你吗?难道这就是你对阿娘的报复方式吗?你们在圣若许创世之初便相认了,万世的情谊这么简单就抹去了吗?阿娘没有嫁给你这个心胸狭窄的人,真是正确的选择啊。”
诺袁摇头:“当时你阿娘派来的鹞鹰把信送到西寺峰。可我在写完《坠羽司命》之后就搬离了那里。等那鹞鹰顺着九公主峥音的指引找到我,青铜关口早已被攻破。我日夜兼程赶去青铜关,只看到一片废墟。你爹爹迫不得已打开水闸挡住印之国铁蹄兵,却也把青铜关淹成了一片汪洋水域。我找了整整三日,却没能看到她的身影。海公主去后,想必是化作青铜关海域当中的一朵浪花了吧……峥音送来消息,说的孩子还活着,我就到处去找,可她在死之前封住了你们身上的魔族气息,我完全寻找不到踪迹……我,我以为凭的法力她不会死,她可是海公主啊,身上有二分之一的圣血,与我同是天魔族最资深的长老……哪里想得到她刚生下孩子法力削减到所剩无几,可她非但不肯逃跑,竟然单枪匹马前去迎战……”
“哈!逃命?”祈巫凛然一笑:“难道阿娘是那种会舍弃城中百姓独自逃亡的懦夫?她不是你,不会像你那般不负责任地抛弃羽族!阿娘虽然是女子,可她绝不亚于铮铮男儿。”
诺袁听得出讽刺,依旧茫茫然:“我是真的不知道冷面人杀了她。后来我得知她的死讯,赶去印之国找冷面人的时候,已经……”
“还是为了那对鹔鹴姐妹吗?”祈巫打断,“亦或者鹔鹴姐妹根本就是你逃避的借口。难道不是吗?我倒是很好奇,师父,这千千万万年以来你不断寻找鹔鹴姐妹,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证明你能够放下我阿娘,要证明你有胆量跟天魔滇鸢抗衡吗?”
诺袁答不出。
那炉火中,祈巫最后的声音被火苗的“嘶嘶”声拉长——
“师父早已了然心中,只是不愿承认,时间一久就分不清原由了。”
“在世间百年就足以让人迷惑,师父您……您是怎么做到坚持万年之久的啊……”
“师父,请您好好想一想。您口口声声说爱上鹔鹴姐妹,并愿意为了她们两人忍受累世之苦,承受折磨直至今日,把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为的究竟是什么?你因为阿娘下嫁他人留恋邻水花街,有十二位花魁陪伴一去数年,后来只因造出来的鹔鹴姐妹眼睛与阿娘相像,你就肯为了她们忤逆天魔族圣王,还抛弃阿娘和族人不管不顾。师父啊,你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那永远都得不到的海公主么?”
祈巫字字句句鞭挞诺袁的灵魂,诺袁稍一走神,祈巫立刻挣脱开诺袁双手的钳制,借力向后坠入九转封魔真炉之中。诺袁瞬间冲过去要拉他出来,却被炉中的火焰逼退无法近身。眼前的炉盖逐渐开启,炼魔炉内壁上刻写的咒文感受到祁巫身上涌流出来的魔族圣血,兴奋不已。炼了诺袁二十六年,一点儿圣血都没炼出来,咒文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刻便如饥饿的猛兽,企图将这个衰老的人吞没,即便祈巫身上仅剩的四分之一圣血历经万年之后所剩无几,炉火夹杂咒文,极其兴奋而残忍地将他吞进肚内。
“您被炼了二十六年安然无恙,我却撑不了一刻钟。唉,果真是不可弥合的差距啊。师父,半月后真茹族会派人来取走密匙,您扮成我的相貌,到时就重获自由了。请您记住,不是我甘愿替你死,让你活下去永无休止地寻找鹔鹴姐妹,这才是对你的惩罚。”
炉火****掉祈巫的身影,瞬间高涨,张狂的火苗冲出炉口,诺袁赶紧躲开,以防被火烧伤。
“你为了鹔鹴姐妹害死阿娘,我就决定要复仇,要让师父你永生永世都寻不到鹔鹴姐妹,哈,哈,哈!师父,徒儿在术法上虽不及你,可在与天魔圣王的万年赌约中,徒儿赢了!”
“你说找不到?什么叫找不到?”诺袁不得已只好再次用术法将祈巫暂时与火焰隔离开,他急急发问。
祈巫大笑几声,语气似乎在嘲讽诺袁的迟钝:“师父,您还没有察觉吗?还是说当日你与天魔族圣王签下契约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细看赌约的内容?”
诺袁寒声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与圣王立下赌注的事情?”
祈巫苍老浑浊的眼神发出悲哀的光芒,他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九转封魔真炉外年轻依旧,相貌依旧的恩师——他真的没有察觉到吗?亏他还曾经是羽族族长、天魔滇鸢身边的司命人,这种细枝末节已经入不得他高傲的眼睛了吗?不过也好,若不是摸准师父这个脾气,祈巫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可是下一秒,祈巫心底翻涌的憎恨,有一半转化为悲凉——毕竟,师父不遗余力传授给自己司命术,一心想培养自己成才。当日告别师父不入尘世,师父心中极是不悦,可他始终没说一个字。这么多年过去了,祈巫违背天命擅用司命术为自己延年益寿,也滥用师父传授的术法做了不少心狠手辣的事情,可诺袁从来没有问他对峙,即便被他和大祭司联手封印,醒来怒极之时也没有取他性命。师父就是这样,又高傲任性,又心慈手软。
诺袁依旧茫茫然,祈巫在说什么?什么叫永生永世寻找不到鹔鹴姐妹?祈巫不是说出鹔鹴妹妹鹴云转世成妘约娴了么?先去千年岛找到云儿,再依靠祁释灵石的法力找到她姐姐,这一切分明水到渠成啊,怎么会永生永世找不到?还有,他如何得知赌约之事?找到鹔鹴姐妹就能赢得了赌约,祈巫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
诺袁想要拉住祈巫问个究竟,可是,祈巫在烈焰中已经被烧得蜷曲。放眼所见,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师父,羽族新任族长逖斯蒂奇不久将重现于世,届时必定来找师父和鹔鹴姐妹复仇,师父可要小心,逖斯蒂奇已经练就了不亚于师父的功力。”
诺袁张口结舌:“逖斯蒂奇?那个从西方来的孩子?他不是同羽族一起葬身海崖石了吗?”
祈巫干涸的眼睛在火光中变得明亮:“师父啊,执念是可以让人冲破轮回的。”
九转封魔真炉中,诺袁费劲心力为祈巫结下的薄薄保护层“啪啦”一声碎裂掉,转瞬间化成的无数片羽毛“嘶嘶”被火苗烤焦,祈巫周身的火苗终于彻底缠上了他苍老的身体,撕裂他的皮肤和骨肉。
“……师父,徒儿有罪。”
——这是那个曾经安然躺在大槐树荫下,做着与浮华尘世毫不相关的恬然梦境的孩子,最后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