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音的魂魄试图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诺袁的脸,想要把他眼中的泪水擦干,可她早就没了形体,那里触摸得到?
“阿音,你不恨我?”
看着诺袁的泪水穿过自己的双手,滴落在地面,峥音微笑着,向他道:“阿音自幼丧失双亲,幸得主人抚养,恩重如山三生三世都回报不完,怎会恨主人?”
越是这样说,诺袁心中愈痛,他宁愿峥音跟其他羽族鸟儿一样,狠狠把自己折磨个体无完肤,皮肉上的疼痛再剧烈他也能忍,可峥音还是这么善良,这么体贴,这么温柔,越是不肯伤他,伤他伤的越重!
逖斯蒂奇挥手驱散峥音围绕在诺袁身边的魂魄:“羽族无法转世,就因为此仇未报!如果你不恨他,为何在石壁上滞留万年?”
峥音已经变得透明,她最后一句话发不出来声响,只看到口型——
“我想再见主人一面……我想告诉主人,阿音至死都没忘记主人的托付,为保护族人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小时候的九公主峥音很争气,诺袁布置的任务再难,她也能做好。峥音最喜欢看到诺袁赞许的眼光,主人会疼爱地拍拍她的头,道:“阿音最棒了。”
“阿音最棒了。”诺袁轻轻唤出这样一句,这一刻,万年的时光仿佛从未变过,他依旧是峥音在心中默默爱上的司命人,她依旧是羽族族长身边听话的小姑娘。
耗尽此生就为了等着一句话似的,诺袁说完最后一个字,峥音恰好含着微笑永远消失了。
“阿音,阿音……”
峥音的消失并不能平息亡灵的愤怒,几个亡灵联手腾空而起,正要再一次贯穿黑袍人的躯体,却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粉色的绸带击中凌空乱舞的魂魄,将亡灵驱散。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入三印坠羽阵?”逖斯蒂奇虽未现形,声音却十分洪亮。
台阶上走来一位粉衣女子,她气息紊乱,汗水泪水一并流下柔美的脸颊——她应该是在极短时间内赶过来的。一看到面前男子的青袍被血色完全染透,妘约娴捂着嘴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去抱住诺袁。
“妘公主……你怎么……”身边的结界渐渐消散,诺袁吃力抬头,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粉衣女子,不明白她出现的原因。
“我记起来了。”妘约娴紧紧抱住虚弱的青衣男子。
“……你说什么?”诺袁的声音极其虚弱。
“我都记起来了,第三世魔族归位,我们姐妹俩却任性离去,结果连累你受苦……”妘约娴使出全身力气抱住诺袁,只怕一松手他就会化成青烟。
“公主……你在说什么?”重伤的诺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被她这样抱着,仿佛置身梦境。
“我记起来了,我是鹴云。”
这种见面方式是诺袁千想万想都想不到的,他上有一口气在,就不愿丢掉面子,不想在她面前伤痕累累,不想她看到自己的脆弱,可诺袁现在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妘约娴抱着:“云儿……你不该来这里……”
“我做了一个梦,我在梦里感觉到你好痛苦。天啊……那个故事里的人就是你,你竟然找了我们几万年……究竟是怎么挨过来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来面对一切,所以我来找你。”
“真是……不听话……”诺袁一声长叹,叹气叹得断断续续,他心疼她的坚持。
妘约娴摇头,抬头向显现身形的逖斯蒂奇道:“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逖斯蒂奇,一切过错都在我,不要惩罚他。”
金翎羽晃动一下,逖斯蒂奇高声道:“你们三个统统都该受罚。当年若不是因为你们两鹔鹴任性脱逃,勾引诺袁反叛抛弃羽族,羽族不可能沦落至此。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
金翎羽散发出无限耀眼的光芒,编织着尘封已久的镜像。自诺袁放弃司命人一职和羽族族长身份之后,天魔滇鸢就将羽族贬低至下等,第四世战乱之中,由于魔法流失遍及人间,扰乱了原本维系世界的秩序,万事万物阴错阳差,羽族成了四声钟的祭品。仅存的羽族鸟儿焚烧于此,肉身成灰后,聚集的灵魂奏响了海崖竖琴的第一声。
“听见了吗,这痛苦的呻吟里全是对你们的憎恨!”充耳的是烈焰的噼里啪啦还有羽族的惨叫声,原本自由翱翔于天空的鸟儿背负罪孽遭受重罚,化为烧焦的枯骨。
妘约娴被镜像中海崖石战的惨烈吓住,颤抖着手紧抱诺袁,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羽族的衰落始于你们三个。血债血偿,羽族灭族罪魁祸首领罚。”逖斯蒂奇逐渐消失在封印留下的雾霾中,他右手高举,手掌张开,手心印下的“罚”字越来越清晰。
妘约娴低下头:“甘愿令罚。”
“它们的怨念几千年都不曾消失,怨灵才是最合适的制裁者。”
逖斯蒂奇话音刚落,墙壁上的怨灵以两道巨大怨念将诺袁和妘约娴掀翻,妘约娴重重撞到石柱上,诺袁为了护她,手臂“啪”一声折断,一声痛呼被压抑在了胸腔中,他张口就是鲜红的热血。那鲜血还没落到地面,从地底涌出的怨念又将他们抛到上空。诺袁没有丝毫反抗的气力,这回连保护妘约娴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一次一次怨念把他俩直抛上高空,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然后重重坠地,接着再被抛起——这样重复着残忍的刑罚。
“你们现在所感受的每一寸痛苦,烈火中的羽族都经历过千遍万遍。你们现在折断的每一根骨头,发出的每一声痛呼,都不及当年羽族忍受的痛苦!我们本是热爱和平的人啊,可为什么你们犯下的过错要归咎到我们身上,在你们安详漫步于人间的时候,我们却要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莫名成了飘无定所的冤魂。诺袁,你身为羽族族长,天魔滇鸢身边的司命人,却置自己的族人于不顾,你有什么资格苟延残喘于世?我本以为你赢不了跟王的赌注,本以为可耻的你必会受到命运的惩处,以为你在找到鹔鹴之前就会魂飞魄散,哪知你拖着半死的躯体撑过万万年。你对鹔鹴的执着可有一分半点倾注于羽族身上?难道我们尊你为族长,对你忠心耿耿,心中只有敬爱和赞美,却只能得个被你抛弃而惨死的下场?你要我们怎样对新生的羽族讲述这个悲剧?——迎接鲜活新生命的不是来自族长的祝福,而是被弃的现实!”
盘旋千百年的怨气只有以心脏中喷出的鲜血才能化解,羽族怨灵凄惨地叫着,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妘约娴半睁着几乎被鲜血覆盖的双眼,她浑身痛得已经叫不出声音来,模糊之间她看见所有怨念集中到逖斯蒂奇的手上,逐渐化为刀刃对准了诺袁。
千钧一发之际,妘约娴拼死抛出袖中的绸带将诺袁拉开,怨念化为的剑锋刺中地面,劈开一道长长的裂缝,顷刻间地动山摇,妘约娴费了好大力才带着诺袁找到安全的歇脚处。
“云儿,何必……”诺袁想伸手阻止粉衣女子,反而被她先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