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微一动，气鼓鼓的粉衣少女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拨开玉珠幔帐的时候哗啦啦一片清脆的声响。若是在往常，诺袁必定以稳重为由好好取笑她一番，可今日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的。
粉衣少女将手里拿着的瓶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啪”一声青花水晶瓶碎成无数片，里面满满盛着血液也泼洒一地。
诺袁被她的鲁莽惊吓到，不由皱着眉头，寒声：“鹴云，你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人都获得了灵性，现在好不容易求到王答应赐予你们圣血，竟然没有喝吗？”
鹴云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呸呸呸，什么破血烂血，谁稀罕！”
诺袁拉过胡闹的少女，手上使力，握得她连连叫痛：“我真是把你们两个给宠坏了。天魔族圣血难道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是你自己坏死，还来训我，”鹴云一抹眼泪再一抹鼻涕，真是可惜了一张风流绝代的娇艳面孔，“姐姐失明后你还真的不管不顾了。现在巴巴送来烂血，谁稀得要？”
果然是鹔爱的意思么。诺袁在心里叹一口气，鹔爱啊鹔爱，你是不准备原谅我了？借十二花魁的容貌是我做的不妥，把你的眼睛染成海蓝色也算是我的错，可你已经自剜双目，还要折腾到何时？
“我去见见她。”他一抬袖子便要迈步，鹴云眼疾手快，挡在他前面不让诺袁进屋：“姐姐被你伤透了，她再也不想见你。”
“唉，至少让我看看她恢复的好不好。你们两姐妹惹了龙族，在印之国那边还有几笔债，我怕独力保护不了你们。喝下天魔族的圣血，你们不仅会拥有天魔族的法力自保，还能拜托万物生死轮回。鹴云，给我时间，我一定补偿你姐姐。”
粉衣少女撅着嘴哭道：“不要。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相信你。”
“至少让我见她一面，我总要给她解释清楚。”
“姐姐才不听你的解释，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解释有什么用？能把姐姐的眼睛换回来吗？能把我们受的苦抹消吗？姐姐说跟你缘尽于此，你不要再来纠缠啦。”
缘尽于此，这的确是鹔爱的风格，她先前受过的各种苦楚造就了刚毅又苛求完美的性格，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成为任何人的替身，她的脆弱又注定必受情伤，她的极端促使做出了自毁双目的决定，一刚烈女子做到如此地步，不正是以最强烈的声音宣布与他决裂吗？
可是，诺袁还是要抓住任何机会祈求鹔爱原谅：“好，我不进去。可圣血你们必须喝下，鹴云，这是为了救你们两人的性命！如果你们真正成为天魔族的成员，印之国和龙族都不敢轻易伤害你们。因为逆鳞的事情龙族把魔界闹翻了，四大长老都盯着我，天魔族也分裂成两派，我真的害怕不能保全你们两个。鹴云，你一定想好好活着吧，喝下圣血成为魔族吧，就算你们永世不回归也好，至少先保住性命……”诺袁毫不犹豫隔开手腕。
屋里传来鹔爱的声音，然如碎裂的风铃互相撞击：“云儿不必多说，送客。”
鹴云红着眼睛伸手一推：“你快走吧。”诺袁反握住她，急切道：“你姐姐恨我，你也恨我？”
粉衣少女哭花了一张脸，嗓音糯了一下，又尖锐起来：“姐姐恨你是因为你伤了她心，她那么爱你。她嫁人次数多了，最害怕被抛弃，可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我也很感激你啊。你知不知道她更害怕的是成为别人的替代品，不愿得到的爱本是属于另一个人。你骗了她，我一辈子都不再理你了。”
“鹴云，你真的恨我么？”诺袁沉默一下，轻声问道。
“我跟着姐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鹴云翻脸不认人，狠下心来驱赶诺袁，“你走，我不想见你。姐姐说此生的相遇从最开始的一刻起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她不想继续犯错了，如果有来世，或者来来世，不管千世万世，她都不要再见到你。”
“哐当”一声，门毫不留情关上了，诺袁伫立在回廊中许久许久，他手腕上的热血从指间滴滴坠落，终于变得冰冷。千世万世都不要再相见，这是多么毒的誓言啊，鹔爱，你就这么恨极了我？
青花水晶瓶碎片满地，诺袁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不到哪里去。鹴云惹恼龙族，鹔爱召来印之国的追杀，加上潘尚君从中作乱，牵连羽族在天魔族中地位岌岌可危，这次好不容易求得圣王的准许，他按耐不住喜悦，风雨兼程把圣血送到两姐妹面前，想要极力挽回鹔爱和鹴云，向求得补偿的机会，可结果连鹔爱的面儿都没见到。他的心冷寂成灰，在雕花小门前徘徊许久，他若是转身离去，再次相见就不知何时了。
他没有告诉鹔爱和鹴云，那一小瓶的圣血，是他用羽族族长的位置和自己半生修为换来的。
三印坠羽阵阵中，诺袁已经被囚禁多日。这些羽族亡灵有着发泄不完的怨气，将第四世海崖石战中每一个成员的死法一遍一遍强加到他身上，残忍地惩罚着抛弃族人的前司命人。
唯有一个灵魂，静静地挂在石壁上动都不动，它背对着墙外面的人，双眼含着的泪没有谁能够看到。
逖斯蒂奇问那个魂魄：“九公主，仇人就在眼前，为何迟迟不动手？”
已成魂魄的峥音无法开口，只要她选择呆在墙壁上，她就只能是一小片浮雕。
“诺袁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见峥音对诺袁执迷不悟，逖斯蒂奇心中怒火蹭然而生，他指着峥音：“峥音，立刻给我下来！你被拔掉羽毛和被水蛭吸干血液的痛苦，诺袁必须亲自品尝！”
逖斯蒂奇指尖的法力涌流到峥音的魂魄中，把她从石壁上面硬挤了出来。
“向诺袁复仇！峥音，为什么羽族死不瞑目？就是在等待向他复仇的这一刻啊！给我刺穿他的胸膛！”逖斯蒂奇一声令下，峥音的魂魄被操控在他手里，身不由己化成一柄利剑，向着跪倒在地断了一半气息的诺袁刺去。
剑尖穿透他的身躯，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或痕迹，一秒钟之前峥音化为的利剑此时竟成了一缕青烟，缠绕着诺袁一圈儿，轻飘飘地上升到虚空之中。
“主人，是峥音不好，没能替主人保全羽族……”青烟之中，峥音的面孔渐渐浮现，她还是如同万万年前一样美丽，恬静地笑着，死亡的惨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阴影和怨恨。
“阿音……”诺袁喃喃开口，轻声地，缓缓地呼唤她的名字。
“主人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峥音拭泪，“峥音只恨不能为主人分担……”
“……阿音，别说了。你做的很好！没用的是我……你给我十三片羽毛救了我多少回？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