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鹦鹉探出头,盯着红色幕帘的缝隙,转动大大的眼珠。
“我记得公主曾经对他说过‘除非大获全胜,否则不见’。公主有些时候把话说得太满了。”迟迟得不到白叆的回答,瑛宸有些沉不住气:“公主向来喜欢跟翾礐将军较劲儿,可真的要这样一直纠结下去吗?翾礐绝不是甘于臣服之人,你看看整个真茹皇宫有几个人使唤得动他?真茹王叫他出兵还不是凭着当年翾礐欠皇太子的一个人情?可你就不一样。敏和镇的时候是,以前公主您受委屈的时候也是,这几年来他帮您除去不少刺客。能请得动‘神’来做护卫,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了吧。而且他对你有过承诺——直到你不需要,他会一直在你身边,难道不是吗?”
还是没有回答。白叆静坐在重重大红色幔帐后面,一页页翻阅着大祭司留下的书籍。她在静静等待下文,瑛宸所说她怎会没有察觉,铺垫如此常常一段,瑛宸会以简短的方式一句话点出企图吧。
“公主有没有想过,翾礐将军这次真是身处险境了。啊,我忘了说,方才翾礐将军企图非礼潞谙正好被亲王大人碰见,应该已经关进天牢了。”
白叆手一抖,再也没心情假装看书了。
噩耗连连传来,年老的真茹王在亲王大人的蒙蔽下,相信了翾礐非礼潞谙一说,盛怒不止,又在禧妃的挑唆下决定判翾礐的死刑,皇太子不便出面相救,尽管他深信翾礐的人格,可此事牵扯到了他唯一深爱的女子潞谙,在亲王铁证面前皇太子只好默许了对翾礐判的死刑。
白叆像是老牛拉不动的破旧木车,不仅思维,连身体也都累的僵硬。尽管知道这是个亲王和禧妃联手设下的阴谋,可几十双眼睛都看到翾礐企图非礼潞谙,铁铮铮的事实根本无法反驳。禧妃不失时宜地散布谣言,说出往日里翾礐和潞谙就有偷情之事,还传谣言说翾礐在后宫行为不规矩,攀上了“妄图夺取皇权”,当然,这显然暗指女祭司,只不过禧妃没有说破罢。皇宫这个盛产流言蜚语的地方立刻炸开了锅,口口相传,越穿越离谱,白叆刚刚听到的版本是,翾礐企图刺杀真茹王和皇太子然后带着潞谙私奔。
她牢牢记下了那个传谣言的小太监的长相,看着那一张吧啦吧啦的嘴,恨不得将他三寸不烂之舌给拔出来。
不久之后,当记仇的白叆坐在了真茹族的皇位上,她挑出了浑身颤抖站不稳的小太监,割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头。
而现在,求皇太子是没用了。就算皇太子能够足够的精明和大度,也不可能原谅“非礼”自己女人的翾礐。亲王和禧妃这一招真是高:往日里任禧妃无孔不入也没办法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而现在禧妃趁年老真茹王病重完全掌控了局势,接着诬陷翾礐,削弱皇太子的势力,文质彬彬的太子殿没了军力的支撑,必定不敌亲王,届时亲王可以轻松扳倒皇太子,推禧妃儿子继位,他则为摄政王。
白叆恨得牙痒痒。当年禧妃把她抓过去诬陷她的法术害人,不分青红皂白吊起来毒打,她从来没有忘记。可是现在仅以一人微薄之力,怎么可能对付得过这么多对手?她连日疲惫,鼻子和眼眶都在发酸,她清了清嗓子,对着跪在自己面前不知多久的卿澜开口:“你赶紧起来吧,跪这么久腿不麻么?”
可是卿澜还是安静地跪在那里,温顺地低着头,无比哀伤的眼神默默陈述着对白叆的信赖和乞求。
白叆知道卿澜以为自己不肯救翾礐,正在赌气。
翾礐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一传来,卿澜就哭着跑到紫晶殿求白叆把哥哥救出去。白叆原本烦闷的心情更是急躁——她此刻需要安静的环境,好想想该怎么应对,卿澜这一哭,闹得她心神不宁,越是着急越想不出来办法。
于是,白叆索性甩开卿澜。卿澜被拒,吸着鼻子后退一步,不敢哭出声,然后缓缓跪在白叆面前。
都一天一夜了,白叆没睡,卿澜没动。两人都不吃饭不睡觉,互相之间也没说一句话。
“你赶紧起来吧。”白叆掐着右手食指的指甲叹气。卿澜还是不动,白叆想着昨夜天气凉,卿澜在冰冷的石板上跪了一夜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膝盖,就想要上前去把她拉起来。卿澜平静地甩开白叆伸过来拉她的手:“求女祭司救救哥哥。”
“你起来说话……这是要逼死我吗?”白叆恨恨一跺脚。
卿澜早就摸透了白叆的脾气,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也不说,也不要哭,只要默默跪在她面前,就能成功击垮白叆的防线。卿澜跟翾礐完全是两个性格,她是一只再温顺不过的羊羔,有人来屠宰她她还会温柔地叫两声蹭蹭对方拿着刀子的手来示好。这份逆来顺明明让白叆气愤,也让白叆涂生保护欲,忍不住出手帮他。
所以,即便在卿澜死去很久之后,白叆依旧能回忆起来有关卿澜的所有细节——她不论何时都安静的表情,低垂的眉目,与世无争式的淡然,水滴石穿的执着和冰心玉壶的天真纯洁,还有她那一手好刺绣,细细数来无一不是历历在目。卿澜凭借着她这份近似于幼稚的执着,换来了想要的一切。
其实,就算卿澜不来哀求,白叆也会想方设法救出翾礐,但她此时并没有想好。就算她有神灵相助顺利从天牢里把翾礐救出来,救出来之后呢?翾礐不可能继续呆在真茹皇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和卿澜一起送出宫去,可这就意味着要亲手送走最想留下的人。
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对于白叆来说是何等非困难!白叆天性要强,在真茹族受尽的折磨和屈辱加重了她心中的阴影,连瑛宸都说过白叆就像一只螃蟹的钳子,只要是定下的东西誓死也要抓到,如果对垂死挣扎,她就会下狠心把他给钳断气。她的不舍、她的执着、她的憎恨、她的绝望,要在没有翾礐的日子里怎么消散得掉呢。多年前青仙山月夜下凤凰花海中他的身影从天而降,就已经把她的魂魄带离了躯体;离开波宏族的最后一路,他在凤凰花下的诺言,她更是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
若是松开了手,还能在乱世中找到支撑点吗?若是就此罢休,执念也不就化为泡影了吗?
……难道,此时就是当年所说的“不再需要”的时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