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淡定的，昭雪让小萱下去端茶过来，颛孙诩早已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插话。
“雪儿和颛孙姑娘的伤，应当都好了吧。”这是卫青的第一句话。他对云华院的事情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
昭雪浅笑：“多谢父亲的关心，我和诩儿姐姐的伤都好了。”
卫青微微颔首，淡淡道：“颛孙姑娘的伤好了，就让她离开吧。”
瞳孔收缩，昭雪的表情冷了下来，“有些事情不用我多说，雪儿心里是知道的。”卫青道，“另外，你能拒绝敬迟，我也可以同意你不嫁给敬迟；但至少你要明白，你和去病，是不可能的。”
昭雪冷冷地凝视他，嘴角弯起，透露出讽刺之意。“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父亲却这样急匆匆地跟我说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的语气也是冷冷的，“我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我一直都知道。”
“你当真知道？”卫青叹了口气，见房间的门已经关好了，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昭雪一愣，他已经在她旁边紧挨着坐下。
“颛孙姑娘的淮南口音，下人们自然有听得明白的。”卫青低声对她道，“而这些人，若是有心无心地说出去，却让有心人听见，雪儿，我不想你再卷进这类事情里面——淮南的事情，一个雷放就够了。”
昭雪紧紧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诩儿没有恶意。”她低声道，“诩儿只是走投无路……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卫青苦笑：“而事实是，你不对别人残忍，自己身上就会降临残忍的事情。”
“您的身上已经降临过多少残忍的事情？”昭雪喃喃。
卫青心头一震，昭雪的笑容也变得非常苦涩，但卫青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准备准备，明日带你出去骑马踏青罢。”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一对年轻人。他直觉地认为，如果不是当初大姐的提议他并没有拒绝，就不会有绿香和霍去病之间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事情无异一件荒谬的丑闻，如果不是绿香后来成了霍去病的妾的话。
走出云华院，卫青又微微地往后看了看，颛孙诩从自己的房里出来，半倚靠着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昭雪的房里说说话。她忽然仿佛感觉到什么，匆忙中抬头，却只看到卫青转身迅速离去的身影。
骑马踏青，去年的时候，还是和霍去病、赵破奴、李敢一同，今年却是和卫青以及府中的一帮骑奴同行。经过昭雪的请求，连同颛孙诩、卫巡、雷放和云苓也都一并加入了队伍，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当然，昭雪和颛孙诩都换上了一身男装。
这次名为“踏青”实为狩猎的活动，意思是叫她来放松身心么？昭雪一路上依然沉着脸，既然是放松，那么她就不客气了。双手紧紧地拉住缰绳，昭雪已经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呐，那炽热的火焰都已经从眼睛里喷出来了呢，颛孙诩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一场狩猎，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长平侯府和平舆侯府这次带来的骑奴都是年轻人，明显活力四射，既然主人发话，他们便个个摩拳擦掌要一展实力。
“父亲，我就和卫巡、颛孙姑娘、雷放一队好了。”昭雪也不等卫青同意，伸手在卫巡的袖子上拉了一把，卫巡会意地拨转马头跟着姐姐跑开，雷放和颛孙诩自然紧随其后。
姐姐和叔叔这样一直闹别扭下去也不太好吧，卫巡心里这样想着，策马到了姐姐身边，刚要开口，“嘘。”昭雪头也不回，迅速从箭囊里摸出一支箭，弯弓搭箭，手指紧扣。
卫巡一眨眼，那一箭已“嗖”地射了出去，正中一只兔子的后颈。“大小姐好箭术！”旁边的骑奴轻轻欢呼一声，过去将兔子提起。
颛孙诩不禁笑道：“手到擒来，果断干脆，大小姐这一箭当真是拿捏到位！”
昭雪向他们微微一点头，既然说好是要她来“发泄”和“散心”，那么她就不怎么客气了。
虽然说，这是建立在屠杀别的生命的基础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听到一声破空之声，前方一只山鸡中箭，立时栽倒在地，身边的雷放放下手中弓，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欠身。
忽然好胜心起，昭雪哼了一声：“雷放，要不今日来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的收获更多？”
“臣不敢。”雷放口中说得恭敬，神色之间却依然透露出冷淡和漠然。颛孙诩也不由低低地哼了哼，卫巡连忙过来调解：“那个，放哥哥和姊姊之间就开始比吧，我和诩儿姊姊做裁判，如何？”
“一言为定。”昭雪嘴角一扬，没等卫巡等人准备好，她一夹马肚，“驾”的一声就飙了出去。“还不快跟上去？”卫巡拿鞭子指着旁边的几个骑奴。
颛孙诩微微蹙眉：“小侯爷，我还是去和大小姐一道同行吧。”也不等卫巡作出反应，她往马股上抽了一鞭，迅速追了上去。
总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昭雪心中生出莫名的心慌和悸动，但既然要狩猎，她还是尽力保持着自己高度的精神集中。
她的箭术，说起来还是霍去病教授的吧。这次大将军的狩猎竟然没有叫上骠骑将军一道，却是叫上了几乎不怎么露面的年幼的平舆侯，骑奴们不知道事情经过，私下里也有自己的猜测。
当然呼声最大和说服力最强的是，大小姐如今已行过笄礼，已不便和骠骑将军那样的男人同时出现，尤其，骠骑将军也还刚刚纳了一房妾侍。总之，是为了避嫌吧。
人数较多，因此并非所有的骑奴都紧紧追随在主人们的身后。队尾的骑奴倒不是很介意自己的落后，他想着稍后能够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能够讨点主人的欢喜。
两边的树林中突然飞出一只活套索，准确地套住了他的喉结，并迅速收紧，他瞬间双目暴瞪，但背后已落下一人捂住他的嘴，轻松提起他的身体朝着树林里抛去。
树林里似乎有人接住了那迎面的身体——当然，此时已然是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已经有一条人命悄悄消失。
随即，在队伍中倒数第二的骑奴也被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葬送了性命。
卫青的心思其实并不在狩猎之上，他的眼睛仍然在看着稍远处的昭雪，以及她身后的颛孙诩。这个淮南女剑客他虽谈不上全盘否定，可他也对她绝对没有过“信任”这种感情。
听到卫巡说昭雪和雷放要进行比试，卫青却看到颛孙诩迅速追着昭雪过去，顿时感到心里一紧，想着难道她要在现在采取什么行动？不由心中产生紧张之感。
昭雪果真是心无杂念地专心观察着猎物，只等时机一到便放箭，八箭射下来竟只有一箭射空，旁边的骑奴不禁欢呼。
颛孙诩镇定地守在她身边，保持着高度警惕。那边雷放也在兀自狩猎，他就不知道让着昭雪一点，只老老实实做自己的本分事么？
可他如果现在还会为这种原因对昭雪乖乖让步的话，他或许就不是雷放了吧。
不过现在，颛孙诩只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墨阳剑似乎也在鞘中不安起来，“难道，你也预见到会有一场恶战了么？”她不禁在心中喃喃。
和他们的约定也快到期限了啊……他们会不会按捺不住，趁着这个时候来插一脚呢？
昭雪回头，看到颛孙诩的脸色，不禁笑道：“诩儿姐姐，有什么事能让你这样愁眉不展？难道是伤口还没好完全，发挥不出你的实力？”
“当然不是。”颛孙诩勉强笑了笑。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昭雪忽然轻轻哼了一声：“诩儿姐姐，你说，今天这样的天气，是不是正好杀人？”
颛孙诩惊愕地看着她，昭雪却闭上了眼睛。“血腥味。”她低声道，“非常浓重的……血腥味。”
“都已经杀了这么多猎物，自然是有血腥气的。”颛孙诩勉强笑道。昭雪摇头，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燕支剑的剑柄。
“终于要来了吗？”她低声道。
忽听一声惨叫，昭雪脸色遽变，立刻甩掉手中弓箭，拨转马头往回狂奔。后方不远处，云苓护在卫巡身前，正和几个黑衣人对峙着。“你们是什么人？”云苓怒吼。
黑衣人也不回答，提剑就冲了过来，“叮”的一声，黑衣人的剑却被人架住，他愣了片刻却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手上一轻，喉咙上一阵火辣辣，顿时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承影。”旁边的同伙认出了这柄剑，竟然也不畏惧，也不在意刚刚倒下去的同伴，桀桀地笑起来：“雷放，你当朝廷的走狗竟然当上瘾了么？”
刚刚赶过来的雷放一言不发，根本不理睬他的问话，提剑砍了过去。“怎么，被我说中了吧，这么快就能另觅新欢了么？不，看起来还没追求到吧，是人家看不上你，还是你功夫没做够？”黑衣人继续挑衅着。
昭雪惊讶地看着缠斗的二人，竟然还有人能和雷放比试而不相上下？“姊姊！”卫巡的声音有些发颤，昭雪立刻拔剑打马到他身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又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跃下，一刀当头劈下。昭雪大喝一声，毫不犹豫挺剑一架，与那个黑衣人开始了拆招。
她的剑术练习一直没有放下，加上曾经在战场上的实战经验，昭雪觉得，至少，她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能够保护卫巡和自己吧！
万不得已，就是牺牲自己，她也要保护卫巡的性命。
能听到，卫青那边似乎也发生了打斗，但显然重头戏还是在昭雪雷放这边。
颛孙诩感到手脚冰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诩儿，辛苦你了。”旁边的树丛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颛孙诩低声叫了一声“励哥哥”，却并不靠过去。
她还要不要相信他？
昭雪卫巡等人的性命，就在她这一念之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