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里的宗励低低地笑了笑，也不走出树丛来，语气温柔地道：“诩儿，伤不疼了吧？听说你现在已进去了长平侯府，如何，果然是有用处的么。”
颛孙诩犹疑了，难道宗励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她，才会出其不意地出手重创她的吗？
“诩儿，你还是没有说动雷放，对吧。”宗励继续道。颛孙诩不禁苦笑：“雷放……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呢，竟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隐约间，似乎看到宗励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的话，他的心应当也回不到淮南这边来了吧。”“难不成真的只有雷沙亲自出马来说服他？”颛孙诩冷笑起来。
宗励的声音也有些冷了：“诩儿你当真是说笑，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颛孙诩不禁凄然地笑了起来，宗励叹了口气，“难道你们想在眼下杀掉卫青他们么？”颛孙诩不由得低声问道。
宗励还没答话，“那边树丛里发现了尸体！”有骑奴喊了出来，“是严三哥和小秦！可恶……”悲愤的喊声此起彼伏。
“你们……你们怎么要杀无辜的人？”颛孙诩感到手脚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原本……他不是只是爱慕虚荣而已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回变成这样手段凶残的样子？
宗励站在原地，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诩儿你还是这么单纯可爱呢……”一眨眼，他竟然从原本站立的地方消失了。
颛孙诩心中大骇，立即转头看向昭雪那边，果然看到他们已经陷入苦战。
现在这里已经是树林的较深处，若是不去往大路上，这里简直就是荒无人烟，想叫援手实在是痴人说梦。
痴人说梦……吗。
毫不犹豫打马朝着昭雪奔过去，“诩儿……现在，你是要帮谁？”宗励鬼魅般的声音从耳旁飘过。
低头咬牙，颛孙诩露出惨烈的笑容。
“帮我的朋友。”
去帮那个对着她毫无芥蒂地微笑的少女，那个在卫青面前维护她身份的少女。
“云苓，带巡儿退后。”昭雪看到身边的骑奴已经聚集起来，立刻这样指挥，“将小侯爷和云公子围在中间，守着他们！”
“姊姊！”卫巡大叫，昭雪向他微微一点头：“我没关系……”
“大小姐！头上！”云苓失声叫道。昭雪抬头，堪堪挥剑格住了那劈下来的当头一剑。“诩儿的朋友么？”蒙面的灰衣人似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借着昭雪的一挡之力一个后空翻落地，将剑平举在眼前。
昭雪将剑鞘丢到后面卫巡的怀里，自己翻身下马，迎上了面前的灰衣刺客。“雪儿！”颛孙诩的声音直直插入这对峙的局面，昭雪一愣，面前的宗励已经刻不容缓地抢攻过来。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亘古不变。
昭雪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两个骑奴一左一右贴了过来帮她挡住这来势汹汹的剑。“你们让开！”颛孙诩脚下用力，脱开马镫扑入战团，宗励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冷了。
“颛孙诩……”他冷冷地念着这个名字。
趁着他微微停滞的瞬间，现在由颛孙诩抢到先机，当即向着他的面门进攻，招招凶狠。
明明看到那一剑已经递到宗励的咽喉前，宗励却一个仰面抬脚便踢，颛孙诩一个旋身，手中墨阳剑改成斩向宗励腰际。宗励弹簧般直起身子，间不容发地向着颛孙诩的手腕斩下。
“好久不见啊，宗励。”雷放阴森森的声音让昭雪都忍不住心头一寒，她抬头看去，那面无表情的剑客握着那柄被血浸染过的承影剑，微微一转手腕，剑锋上血珠滴滴坠落。
也不再多话，雷放飞身过来，立即截住了宗励。“去看侯爷。”雷放的声音依然冰冷，但明显这句话是对颛孙诩说的。
并且，是将颛孙诩当做自己的同伴。
颛孙诩颤抖着后退几步，忽然看到宗励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怎么了诩儿，现在还不下手吗？”他忽然桀桀地笑了起来，“现在，他的后背正对着你啊。”
“这么好的时机，为什么不下手？”
难以置信地看着宗励，他……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雷放立即回头扫了她一眼，那凌厉的目光让颛孙诩几乎全身虚脱。“不，我没有……”她喃喃，“我……我为什么要下手？”
宗励的眼神里透出了轻蔑：“这样好的时机都不把握，你真是枉为……”“闭嘴！”昭雪忍不住地大叫，“雷放，不要理他，先把他杀掉！”
典型的声东击西、挑拨离间。
“诩儿，你什么时候这么犹豫不决了呢？”宗励继续说着，拆招间与雷放擦肩而过，忽然雷放一扬手，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脸上，并将他的蒙脸黑布一把扯了下来。
捂着自己的脸，宗励恼怒地迅速退后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雷放：“雷放，你——”
“果然还是没变啊，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雷放将那蒙脸黑布一把丢在地下，依旧面无表情，凝视着宗励的鞋尖。
宗励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牙齿咬得咯咯响。雷放忽然抬头，转向颛孙诩：“你怎么还杵在这里？”
“我……”颛孙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身体，忽然一咬牙，“不，除非……除非，你用那个身份命令我。”
她又强调了一遍：“只有你用那个身份命令我，我才会去。”
雷放眯起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威胁”他，还在不忘使命呢，这个女孩子。
“你们俩倒是好兴致！”宗励提剑再掠了过来，雷放轻松地架住那一剑，屈膝飞踢，正中宗励小腹。
运起内功的这一脚，顿时让宗励摔出去了好一段距离，在草地上翻滚了四圈才停下，挣扎着却起不来身。
“原来……你也仍然没有变啊。”雷放的怒气似乎已经平息下来了，转身朝颛孙诩走去，顺手格住另一个向他扑来的刺客的剑。
只听金属的摩擦声，他的剑已顺势一滑，轻轻松松捅进了刺客的胸腔之中。
这就是雷放的真正实力啊，昭雪有些目瞪口呆，却看到颛孙诩垂下头去，肩膀抽动着，似乎是在哭泣。
“要我杀了那个人么？”雷放走到她身边，冷冷哼了一声。
颛孙诩抬头，脸上满是泪痕，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只能朦胧地看到那个在地上挣扎着的灰色影子。
膝盖一软，她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草地上。
“放哥哥，诩儿求你……最后一次求你。”她的眼泪跌在草地上，她的手轻轻扯住雷放的衣摆。
“诩儿以后再也不会求你任何事情……这一次，求你，放过他的性命……”
低声的啜泣响起，让周围人都不禁动容。云苓立即明白，那个灰衣人便是曾经伤了颛孙诩的男人，而现在，颛孙诩在为这个男人求情。
“雷放，”昭雪也立即对他摇头，出言阻止，“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朝廷的鹰击司马，你不能再随意杀人了！”
雷放并不看她，依然盯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颛孙诩。“当真要我放了他？”他问。
颛孙诩愣了愣，凄凉地笑了起来：“若是以后他再来长安犯事，我……我一定，亲手杀掉他。”
这……实在太残忍了！云苓忍不住要开口阻止，那毕竟是颛孙诩曾经的爱人，雷放怎么能逼她做出那种选择？
袖子被人急忙扯住，他低头，就看到卫巡对着他缓缓摇头。
可他就是看不过去啊。
“想要放虎归山，给他以后再来的机会么？”昭雪忽然喃喃道。雷放提剑过去，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宗励发出了一声惨叫。
“其实，你也不过是一枚弃子，和颛孙诩并无二致。”雷放淡淡道，“你难道没发现么，从头到尾，竟没有援兵来帮你。”
宗励的右手鲜血淋漓，大拇指竟然已经被雷放削去，即是说，他再也不能用右手握剑。
“滚。”雷放冷冷道，“他们想要找麻烦，就让他们自己来，别给我丢来那么多废物，懒得一一收拾。”
过了很久后，昭雪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总是会扪心自问：她能否在那样的情景下进退自如？
她能否那样毫不拖泥带水地做出一系列决定，却又让人感到无话可说？
而最终她得出的结论便是，雷放的领袖气质果然是无法掩盖的。
虽然他的身上仍然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仍然无法阻止他最终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
这便是雷放。
长平侯府，蒹葭院。
跪在院子里地上的女子泪水已干，一脸淡漠麻木地跪伏着，却不发一言。
“爹，这事又不是因为诩儿姊姊引起的！”昭雪对着卫青激烈抗辩着，“她……她受的委屈也够多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卫青并不看她，自己默默地喝了口茶，也沉默下来。
昭雪能很清楚地意识到，颛孙诩和雷放之间的秘密，全都维系在“淮南”之上。
在这里拷问颛孙诩，根本没有用处。她既然愿意为了雷放选择放弃自己曾经的爱人，她就能够为了这个秘密在这里沉默。
何况，以颛孙诩的武功，她完全不必跟着他们又回来长平侯府，不必再来受这委屈。
“果然，是府中有内应。”卫青终于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昭雪感到脸上发热：“是女儿疏忽，上次明明抓住了方明的把柄，却没有把他关押妥当，倒让人把他救走了。”
卫青摇头：“既然能够把一个被关押在大将军眼皮子底下的骑奴救走，来救人的一定并非平常本事。”
他正盘算着，看到侍女木叶从院子大门口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卫青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手中的茶杯差点端不住，被眼疾手快的木叶一把接住，溅出的茶水烫得她一哆嗦，还是咬牙把茶杯放上桌子。
“木叶姊姊你还好么？”昭雪连忙过来握住她的手，木叶微笑着摇摇头：“奴婢没事。”“木叶你先带大小姐下去吧，让叶嬷嬷帮着给小姐选好衣服。”卫青道，视线投向院子里。
“颛孙诩。”他淡淡道，“你也先回去云华院，等候以后再传唤。”
颛孙诩木然道：“多谢大将军开恩。”摇晃着站起身，双腿不禁一阵发软，被冲过去的昭雪一把扶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