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年汉子随着于辰一路走过来,霍去病站在廊下,倒明明白白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东西,而且还是用的一块不起眼的麻布包裹着。“奴才谢鸿,拜见冠军侯。”他向着霍去病拜下。
霍去病示意于辰扶他起来,伸手一指他怀里的东西:“这个是……”“侯爷,可否进里屋说话?奴才……有些冷。”老谢瑟缩着。
微微皱眉,霍去病还是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屋里本来有个侍女守着,“你出去后厨端些点心来。”他吩咐着,侍女领命离去。
于辰随着他们俩进屋,将门顺便关上,阻隔外面的寒气。老谢将怀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解开包着的布,憨笑着:“侯爷,这是大小姐托奴才送来的,据奴才闺女说,这是大小姐做的元宵节礼物。”
昭雪给他送的?霍去病惊喜地捧起来,红红的灯笼上的形状却把他看得有些糊涂,很有些不解:“这画的是……”“奴才闺女告诉奴才,这是一颗心。”老谢回想着小萱跟他说的话。
霍去病眯起眼:“你的闺女……是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小萱,是么?”
“侯爷果然记得啊。”老谢眉开眼笑,“当初还是侯爷把她挑到大小姐身边去的,奴才一直还没来得及谢过侯爷的大恩……”作势又要拜倒,被于辰从旁扶住。
霍去病捧着灯笼,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这是心,雪儿的心么?
雪儿将心给他送来了,那他该怎么送这个回礼?
看到他的犹豫和沉思,谢鸿立即道:“奴才的闺女跟奴才说的,大小姐不用侯爷的回礼,只要确保侯爷能收到灯笼就好。”
狐疑地看了看他,霍去病垂眸思索片刻道:“不,礼尚往来是必然……”他环视一周,还是觉得没什么好送的,不禁很是懊恼,看向谢鸿,“你回去同雪儿说,我记下了,我一定会在以后补回来。”
灯笼很好扎,可是这份灯笼里的情谊却无法代替。况且,他的雪儿怎么能收一个庸俗平凡的礼物?
谢鸿忽然又憨憨地笑了,对霍去病道:“大小姐说,如果侯爷非要送回礼又当时拿不出的话,她就要向侯爷预订一份礼物了。”
霍去病奇道:“她料到了?”顿时很是尴尬,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老谢你说,大小姐向我预订了什么礼物?”
谢鸿挠了挠头,使劲想了半天,说:“大小姐好像说的是,封狼居胥……也不知奴才说得对不对,奴才记不太清楚了,这个名字太拗口……”
但他面前的冠军侯怔了一怔,便一副了然的模样,向谢鸿露出笑容:“我记得了,你回去向雪儿复命吧。”说着向于辰使了个颜色。
于辰从身边摸出些银子来,谢鸿千恩万谢,跟着于辰走了出去。霍去病却立即转去里间,在他的卧榻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层帷幔,他过去一把将帷幔拉开,墙上挂着的,赫然便是一幅地图。
狼居胥山,他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它的所在。他的手轻轻覆上那个名字,从长安到狼居胥山,又将是一次长途奔袭,而这个地方,他也已经“垂涎”许久,那是他想要带兵踏过的地方。
在狼居胥山封禅么?霍去病笑了,确实是一个不平凡的礼物,若是他将这样的礼物送给雪儿,无论如何,都是配得上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终于等到了晚上,霍去病将灯笼点亮,把它挂在自己的案头,看着那颗心,似乎就感觉到昭雪正在对着他笑。
于辰站在门边,看到侯爷这样的神色,也不禁为他感到高兴。忽然眼角一扫,看到回廊尽头走过来的女子,不由得微微蹙眉。
绿香带着她的侍女,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于辰看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猜测莫非是汤圆?“于小哥儿。”看到于辰从门里走出来,还顺手关上了门,绿香小心地叫了一声。
毕竟今天是上元佳节,现在她已经算是冠军侯的妾侍,如果不做汤圆给家主吃,似乎太说不过去了。就算再尴尬,她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于辰欠身行礼:“袁夫人这么晚了还特地到书房来,不知是所为何事?”绿香的本姓是“袁”。
绿香一福身:“今日上元佳节,妾身做了些汤圆为侯爷送来……侯爷现在是在书房里么?”
于辰颔首,却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交给奴才就好,外面天寒,袁夫人尽早回房去休息吧。”
看他摆出这样的态度,绿香自然知道这代表着霍去病的态度,便老老实实将食盒交了出来,向于辰道别,转身默默地离去了。路过书房那禁闭的窗,绿香下意识地往窗户看去,看到了一点红色的亮光。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从来没有对这个男人动过心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不仅让她失去了陪伴小姐的机会,更让她从此在长平侯府和冠军侯府都里外不是人。
眼泪忽然悄悄滑落,她慌忙抬手擦去,生怕被旁边的侍女看了去,又给人落下话柄笑话她。
父亲和姑姑都为这事乐得眉开眼笑,加上霍去病又给了袁家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就连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也在姑姑的游说下脸上乐开了花,极力支持绿香嫁去冠军侯府。
绿香忽然觉得大小姐说过的很多话是对的,例如她说,一定要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在一起,才会生活得快乐和幸福。
和冠军侯两情相悦的是大小姐,根本就不是她袁绿香啊。况且,她曾经喜欢的是那个淮南剑客,她也从未想过冠军侯其人。要说对冠军侯心怀恋慕的,难道不是清瑟么?
记得清瑟还没叛变的时候,每次冠军侯过来长平侯府,她就会忍不住地看得目不转睛。后来在云华院下人们的调侃里,绿香渐渐猜到了这个女孩对冠军侯的一番“痴心妄想”。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那样深藏不露的人,她有着那么高的武功,她对大小姐怀着那么深的怨愤……难道,她是因爱生恨么?
清瑟的性子有多么执着,与她共事这些年,绿香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不,如果她能对大小姐因爱深恨,现在自己成为了冠军侯的妾,为什么她没有现身来杀了自己?
她想不明白,默默地由侍女伺候着洗漱,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便熄灯睡下。被窝里分外冰冷,她的热泪却将枕头打湿一片,温温的。
而与此同时,于辰看到一直凝视着案头食盒的霍去病忽然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案。“原来是这样。”他喃喃,感到浑身瞬间冰凉。
你会后悔的,霍去病。
那个女声忽然回荡在脑海之中,霍去病的怒气在胸腔里燃烧起来。只恨,只恨当时的自己没有拼起最后的力气,把那个女人立斩剑下!
他的断水剑,可是从来都不会畏惧饮女人的血的啊!
元宵节过后,南窌侯公孙氏一家便没有再出现,仿佛上次提及昭雪的婚事,只是她自己的记忆故障,凭空捏造了一个事实罢了。
当真是这样么?昭雪有些呆呆地看着在自己身边读着书的卫不疑,多希望自己像他这样是个男儿,便能出去流浪江湖,哪怕是做个游侠,但要是能有雷放或者颛孙诩那样的功夫,就不会被人欺负。
或者换句话,她如果不是卫青的“女儿”就好了。
只是说什么都晚了,她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迫害母亲的真凶,以及找出当年淮南王事件背后的隐情。
“淮南王难道真的没死么?”她心中思忖着,即使很想问颛孙诩,即使她们俩之间已经互相引为朋友,但现在,她们却不能对这个事情进行任何磋商。
颛孙诩对淮南的事情一定有所保留,不然,即使是遭到爱人那么重的背叛,她怎么还会在灯笼上画一只秋去春回的燕子,她为什么还会想着回去淮南?
想到这里,昭雪不禁重重叹气了,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忠诚是这样廉价的东西。
“大小姐,”颛孙诩忽然从房外探进头来,昭雪不由笑嗔道:“突然冒出来,是不是想吓死人?”
卫不疑趁机放下竹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颛孙诩笑道:“看,二公子都累了,不能总在书桌前坐着,得出来活动活动才好呵!”
“男子汉么,当然一定肚子里要有真才实学,现在勤奋一点,以后绝对不会吃亏。”昭雪轻轻摸着卫不疑的脑袋,卫不疑嘟嘴:“姊姊,天天看着这些,好无聊啊。”
颛孙诩笑嘻嘻的:“不如我来自告奋勇,教二公子剑术——如何?”“以前雷放教过,他也不爱学。”昭雪叹气,心里不禁嘀咕,文不爱,武也不爱,这孩子还真是让人有些捉急呢。
一直守在檐下的阿竹轻轻开口道:“大小姐,二公子还只是孩子,让他多多玩闹就好。”“那,阿竹——你和叶嬷嬷带他下去玩吧。”昭雪只好妥协,看卫不疑有些得意的神情,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鼻子。
“大将军!”门外听到丁杰和小萱的声音,昭雪和颛孙诩眸子不约而同地收缩,他终于是来了。
自从元宵节过去半个多月,昭雪虽然依旧每日去和卫青卫媪一起吃饭,但除去饭桌上的交流,他们再无什么别的话说。卫媪平日里不出来走动,也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的冷战,更不知道他们冷战的原因。
不过,卫媪倒是看出了昭雪对于和公孙家结亲的不愿意,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这次又是卫青来找她。虽然昭雪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是很失礼,但是她真的无法原谅,他明明知道自己和霍去病之间的感情,可是他还默许了霍去病和绿香之间的事情。
当然,若是她知道了卫君孺也在这件“好事”里立下了“汗马功劳”,她对公孙敬迟的反感和厌恶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她一定会对公孙敬迟见也不见,甚至连提都不许提。
只不过,就不会再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至少,不会让公孙敬迟在她的生命里刻下一个深深的印记,让她无法忘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以及他真挚的感情。
或许,公孙敬迟也就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