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离微微一愣,“我…我不该私自去一重天。”尽管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凭什么别的族人可以随意走动,而他却被凤御下令未满千岁,不得出九天宫。“一重天如何?”凤御自是看出凤离眼中的忿忿,转而问道。
小凤离闻言,一双清眸闪着精光,“好玩。”在凤御面前,他从未掩盖过内心对外界的渴望。“等你修行能够独自去往一重天了,那你便去吧。”凤御突然如此说道,看向凤离的眼中隐藏了什么。
独自去往一重天,说简单却又不是那么简单。重老一个酒葫芦便能晃晃悠悠上到一重天。若是凤山上将,一个腾云便可到达。至于凤御,一个念想就可出现在一重天。然而,对状似三岁幼儿的凤离来说,还艰难得很。
因为,凤离,是一只折了翼的凤。
两百年的雏凤之形,空有华贵的双翼,却是无法举起。两百年时光过处,才凝出一幼子形貌。此子成形时,满天霞光如同一片火海,三重天星辰官占卜言大吉之兆,假以时日,凤离必将煊赫。也就是在那一日,凤御立下凤族第三圣子。
一个无法振翅的凤,一个三岁孩童的身躯,要靠什么去往一重天。
凤离面色一白,似乎被说到痛处。没有重老在一旁守护的他,脆弱得如同瓷娃娃,一碰便会碎。但他不会永远是一个瓷娃娃,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是九天上最绚丽的凤凰。“说话算话!”凤离面色沉沉,盯着凤御。这样一幅表情现在一幅三岁孩童的脸上,凤御却并不将之当作玩笑,郑重地看向凤离,点头。
凤离独自一人走出暗室。凤御望着空空的门口,良久,叹出一口气,“孩子。”
重老浑身一震,一股难以名状的悲苦从心底泛起。重老转首,望向九天宫正中方向,那里是宫主凤御的所在。他的眼中流露痛色。重老仰天长吼,只是喉咙像被掐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只是无声地呐喊着,无声地。
小凤离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三圣殿。他没有直接去往自己的寝室,而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重老的小屋。他没有看到重老无声嘶吼的那一幕,也没有看到重老眼中那抹深深的留恋。当重老出门接他时,仍是一副慈爱无边模样。
小凤离静静歪倒在重老的怀里,一言不发。像被抽走全身的力气,凤离只是静静躺着,重老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只轻轻抚着凤离的脑袋。许久,凤离一个起身,目露精光,“重爷爷,我会变强。”重老一下一下继续抚着凤离的脑袋,含笑点头。
“离儿,你会长大,会长成男子汉,会变得很棒。重爷爷会一直等着这一天。”重老笑得平静安详。
这样的重爷爷熟悉中透着一丝陌生。凤离的心揪起,他在害怕,眼前的重老笑得有些透明,似乎随时便会烟消云散般。“重爷爷。”凤离迟疑地喊道。重老微微笑,笑容里透着温暖。凤离心稍安。
烛火一星一星地闪,凤离小小的身子又是一个翻转。重老从床榻边退开,走到一旁的桌柜。一卷泛黄的画轴,取出。展开,昏暗的烛光下,一张清冷的颜,因着晕光,隐越间似透出一丝妩媚。
带着画卷,重老轻声走到床边,凤离恰是一个转身,面朝外。“离儿,这便是你娘亲。”画卷下方,有一个暗红色的小斑点,重老拂手,想将之抹去,奈何这斑点不似尘埃,倒像是作画人当年的一笔失误,深深嵌在画中。就在重老愣神之际,凤离微微睁眼,恍惚间似看到一副仙女图。
转而,双眸又是紧闭,坠入梦乡。梦中,隐约响起重爷爷的声音,透着沧桑,“离儿,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便让它陪着你吧。”凤离的嘴角微微翘,重爷爷总是喜欢开玩笑,他才不要上当。又是一个侧身,一张绝美的清冷容颜,缓步而来,目光落在他的小脸上,眼中透着迷茫。凤离同样,眼带疑惑,凝望。良久,凤离听到自己一声轻呼:“娘亲。”那女子闻言,微微一颤,如风般散去。
寻寻觅觅,凤离缓步向前,在一片迷雾中,寻着那逝去的女子,一声声低喊:“娘亲。”
重老看到凤离紧皱的眉头,听到他梦中的呢喃,笑得凄凉。画轴便被放在凤离枕边。
东方露白,九重天上透出的第一缕光亮,远远地落在了九天宫的东厢。凤离睁开眼,这一夜,他梦到自己张开了双翼,翱翔在那高高的九天。而他梦里,出现的女子,已然忘怀。直到,他的右手触到一副画轴。展开,是明媚的颜,清冷的眸。恍惚中,凤离轻声呼喊:“娘亲?”迟疑,没有人给他解释。缓缓收拢,按下心神,对重老房间的熟悉甚于他自己的寝室。一跃下床,那副画卷却是仍然放在他的枕边,似乎他从未看见。
桌上留有淡淡的茶痕,似乎重老一夜便在桌边沏着一壶茶,一杯一杯慢慢饮,心有所思,以致沏盏时,些许茶渍滴落。
“重爷爷,离儿饿了。”凤离绕着重老的屋舍转了一整圈,仍然不见那道微微显老的身影。摸着扁平的肚子,凤离能听到它打鼓的声响。撅着嘴,他一声重于一声地喊着:“重爷爷,重爷爷,重爷爷……”
一声,两声,三声,十声,二十声,数不清第几声了,重老似消失无影。凤离的声音已微微沙哑,心底的焦急越来越浓,就好像清晨的那个梦,他梦到自己一飞冲天,满心欢喜的他要与他的重爷爷分享时,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重爷爷……”凤离急了,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奔跑,他怕他慢了,便再找不到最疼他的重爷爷。
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绊倒,凤离正欲起身,头顶传来一道人声:“你看你,哪像个男子汉啊!”凤离眼中露出狂喜,他也不起身,伸手紧紧抓住那人长袍的衣摆。“重爷爷,离儿抓到你了!”抬头,是熟悉的慈爱神色。重老一把抱起趴在他脚边的凤离,为他擦去头发上的杂草,捋顺他的发线。“就会耍赖。”
似乎,这一个清晨,他们只是玩了一个捉迷藏。似乎,一切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