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太后这么一闹,那些巴望着把自家女儿送入凤阙,承宠蒙恩的大臣们便坐不住了。终在一日朝会上,徐折徐上卿执了笏板上奏天听,荐八家公卿女子入宫备选。
玉璃珲听完,却只是一笑,“上卿是在与朕开玩笑么?”
徐上卿一愣,“臣在朝为官几十年,自是说一不二,怎会与皇上开如此玩笑。”徐上卿挺直了腰板,此话说得铿锵。众人不得不佩服,不愧为三代阁老,在皇帝面前也毫不气弱。
“好个说一不二。”玉璃珲笑了声,却在下一刻冷了面色,厉声道:“上卿说一不二,便要让朕食言而肥么?”
“陛下乃天子,天下信之。可陛下即在高位,便有福泽苍生的责任。”
“福泽苍生?”玉璃珲眸光流转,眼中渐渐凝了怒意,“卿所言的福泽,却是朕多娶几位女子就能办到的么?”
那徐上卿见皇帝说得如此不堪,心中有些受不住。看了下左右,竟无一人敢出来帮他说话,心中暗骂了那些怯懦之人,却也骑虎难下,咬了牙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玉璃珲坐在御座之上,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面上凝着怒气,心中却是戏谑的冷笑。
“陛下,臣今日所请之事,并非让陛下纳妃,而是,废后!”此语一出,惊得殿上众人大气不敢喘出,暗道,这徐上卿是被激糊涂了么,竟让皇上废后。
“徐折!”果不其然,那玉座之上的人一声大喝,身上怒气自上而下倾泄而出,压得众人心惊胆颤。
“陛下还想瞒着众臣,瞒着天下么?”那徐折见着已到如此地步,反而不怕了,敛了惧意,“陛下竟立个叛国罪臣之女为后,置朝中忠良于何地,置天下纯民于何地?”
“你住口!”玉璃珲已是大怒,一步步从阶上踏下来。
那徐折却也不怕,又道:“皇后名为凤箫,但凡先帝时的旧臣,谁人不知,当年,端木翔之女便为凤箫。观皇后样貌,与昔日一品夫人亦有八分相似。陛下,你自以为瞒得过众臣,却骗不了人心。”
不想玉璃珲听了,反倒笑起来,掷了样东西于他面前。徐折定眼一看,却是本奏折。
“徐爱卿,你慷慨陈辞了许久,且看看这奏折上如何说再言不迟。”
徐折将信将疑,将那地上的奏折拿起来,却不想只看到一半便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如何,你的国家大义,正道苍生,朕倒是佩服得紧。”
“臣,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玉璃珲冷哼一声,也不理他,转身登了玉座,道:“宣宁月白。”
众人一听,心中皆是一惊。这宁月白早前便辞了官,也正是如此才免得受大殿下逼宫一事牵连,却也立誓永不入仕,为何现在又出现在这朝堂之上。不待众人想清,那宁月白已上了殿,“臣,宁月白愧拜陛下。”说话间,已是声泪俱下。
“宁大人,起来说话。”对着宁月白,玉璃珲却是一派亲和。
“臣早前受奸人所迫,辞官避世。但闻朝中之事,心中实在难安。君父有难,臣子怎敢苟且偷生。”说完,便转身对着徐折,道:“徐上卿,你想不到吧,老夫还会有站在这里的一天。”
“你在说什么,我却听不懂。”徐折心中不安,也不知宁月白所言到底是何事。
“当日,你以老朽性命相胁,逼迫延阁听从于你,犯下滔天大罪。如今,我儿身死,你们却在朝堂之上说什么苍生大义。”
“宁月白,话可不能乱说!”徐折心中一惊,虽说宁月白所说全是胡言,但那逼宫之事,他确是有份,不觉乱了方寸,“沈太师,沈太师!”
“可怜我儿枉送了性命。”宁月白两眼含泪,“你们竟为了一己私利,挟了大殿下行那般大逆之事,还让延阁替你们顶罪。老天不公呐!”
“宁爱卿,你且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但朕定会还延阁一个公道。”
“谢陛下!”宁月白匍匐在地,长跪不起,从怀中揣出一物,双手一抛,竟是一件囚衣,上面歪歪扭扭写了许多字。殿上众人定眼一看,那些褐色的字迹,竟是人血所书。这竟是一份血书么!
“这件血衣,正是当日替我儿收殓时穿在他身上的那件。只是当时,他将这衣服穿在了里面,外面又套了一件,故而旁人没有发觉。当日,臣与四子冒着死罪偷偷替我儿收了尸,却不想竟发现了此事的真相。”
玉璃珲点点头,命了李禧禄将那血衣呈上,拿来细细看了。却不想,越看越是愤怒。“真是大胆!”玉璃珲大掌一挥,竟生生将那玉座的龙雕扶手拍碎了一半。“将徐折与沈青言拿下!”
朝堂之上,忽然生变,众人心中一惊,竟是无一人反应过来。直到那两人被侍卫除了官服押解到圣前,才如梦初醒。
“罢罢,如今沦如阶下囚,只怪老夫技不如人。”沈太师倒是一派淡然,早在所托太后之事失败之后,他便知道,他总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昏君,你为一女子,置天下于不顾,总有一天,璋辞会亡在你手里!”
“笑话!”玉璃珲不怒反笑,“王者,并非高立于万民之上,只是万民献给国家的祭品。朕以血肉之躯领天下之罪业,取国家之昌盛。你且放心,朕必会让璋辞兴盛,开治世之风。他日论史,自有后人评说。”说完,便下旨诛灭叛臣,却未殃及其家人。一时间,百官皆颂皇帝圣贤。事后,珀问及此事,玉璃珲却只淡然一笑:“我不愿,再有孩子如箫儿,受那般的苦痛。”
待此番事了,玉璃珲又笑道,“朕定会送卿一个盛世,故尔,后宫之事,便不劳众卿相恼了。”皇帝都将话说到这份上,底下群臣哪里还敢多言。只是对徐折先前所言有所顾虑,个个面色为难。玉璃珲看了,却不动声色,瞧了宁月白一眼。久在官场上打滚的宁月白马上明白,又从怀里捧出个明黄卷轴来,奏道:“臣,还有一事需禀。”
玉璃珲挑了秀眉,哦了一声,“爱卿旦说无妨。”
“先帝时,曾托一密旨于臣,嘱臣于陛下立后之时将之公布于天下。”说着,将那密旨呈于圣前。
李禧禄接了过来,见玉璃珲点头,便将那密旨揭开,念道:“端木翔所负之罪,实乃受奸人所害。朕痛失忠良,心中悲彻。故,特立此密旨,待真相有大白于天下之日,以慰卿在天之灵。”
李禧禄念完,不禁哀叹了声。百官听到此处,心中又是一惊。当年之事,竟是如此。
“此旨,正是臣代先帝所拟。”不想,那立在百官首位的苏相竟沉沉开口:“当年陛下事后查实此事,心中悲痛万分,命臣代拟了此旨,不想竟交予了宁大人。”
玉璃珲见他此说,点点头道:“亏得苏相与宁爱卿,还国丈清白。”
堂上,一片唏嘘。
玉璃珲坐在玉座之上,见着阶下百官百态,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很快又隐入眼底。
轻抚住心口,那里早已不会疼痛,却养成了习惯。
玉璃珲轻叹一声。
我早便发过誓言,定不负卿意。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第二日,便发出皇命,平了前太子玉珺琰与宁延阁的冤,恢复了二人的封号官职,且为二人立碑正名。
只是,那二人,再也回不去了。
玉珺琰同宁延阁在小镇上见着那道皇榜时,也只是笑了笑。
“老三果然好手段啊。”玉珺琰轻叹道。
“你要回去么?”宁延阁为他盛了碗汤,见他一点点喝下去,满足的笑了。
“我已是个死人,回去吓人么?再说,你在这里,我还要回哪里去。”说完,见宁延阁正笑着看他,“怎么了?”
“我再帮你添碗汤。”说着,便笑着转身去了厨房。
玉珺琰看着屋外那一片绚烂的春光,心中一片平静。如此与老三相望相守,便够了。
且说,在此事上,宁家确是立了大功。辰睿帝开恩赦了宁家一切罪责,并将退隐的宁月白召回朝中,封了卿爵位,将原先的太傅府归还了宁家,并让宁家四子破格无科入仕。宁家风光,一时无两。
这日,宁延亭封召入凤阙面圣。宁月白在家中便再三叮嘱,在朝堂之上要小心谨慎,那里总比不得家中或武陵府,出一点差池都会累及家人。宁延亭经历这些事,早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一一听父亲的嘱咐,沉沉应了。宁月白见儿子这般,不觉叹了口气。想他一生,有子四人,现如今却只剩幺子在身旁。若是,延阁还在,他便用不着到这岁数上还操这么多心。
唉……
入得朝堂,宁延亭立于百官之末,垂着眼听执事的宫人,将那封赏的圣旨一一念了。直到念到他的名字,才正了衣冠,从队伍后边跪到殿中。
玉璃珲坐在玉座之上,看着趴伏在地上之人,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感慨来。此人,为凤箫执迷如此,怕是这一生,便也放不下了。轻抚了下胸口,轻勾了唇角,自己不是也一样,与他无二。
殿中一时寂静,宁延亭也不知今上会让他去到何处。远逐?正何他心意。若是到边关戍守,再好不过。
只听那座上之人,缓声道:“宁延亭,你想去何处?”
“呃?”宁延亭却是一愣,想去何处?他想到之前,还在兰城之事。凤箫封后,他便死了心。芷兰却不愿,竟以死相逼。那日,他将悬梁的芷兰抱下来,轻拥着她道:“你别死,也别走。”看着芷兰含着泪的双眼,渐渐露出欣喜,却只低了头去,“今生,延亭的妻只有你一个。只是,我成全了你,还望你也能成全我。”
芷兰怔怔的唤他:“夫君……”
他摇了头,将她从自己的怀中剥离,从她手中抽出被紧握的衣衿,他说给她听:“你别死,也别走。我走。”
“宁家,予皇后有大恩。这四方之内,只要卿说得出来,朕,定允之。”听得辰睿帝一句,殿上百官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宁家,已是获宠至斯了么。
宁延亭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揖首道:“臣肯请陛下,赐臣赴漠南,镇守边关”。
宁月白在一旁着实着急,怎么就生生的说出漠南来。若想建功立业,去燕然也是好的。至少还有延台他们在那边照应。现在去漠南,却是真真将自己往地府送。
“漠南么?卿可想好了?漠南之地,可是凶险非常的。”
“臣自不敢欺君。”
玉璃珲沉吟了下,便道:“朕记得,漠南的守将前些日子正好回京述职,任期已满。”说完便转过头去,对李禧禄道:“便封宁延亭为漠南守,带军五万,着日上任吧。”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就让他去到那里,守着他们美好的过往,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