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已命人造册,将他收入宗谱?”不知为何,玉珺琰感到莫名的烦躁。
“是啊,赐名珣珷。”玉璃珲轻轻的拥着怀中的孩儿,表情变得无比柔和,说,“是我与箫儿的第一个孩子。”自从凤箫走后,亭儿就哭闹不止。直到他命人将他接入宫中,才有所好转。现在,亭儿跟他很是亲厚,总是牙牙的唤他“爹爹”。
“这天下都是你的,将来要给谁也是你的事。”玉珺琰淡淡的说道,“我们这些人,也是多管闲事罢了。”
“生气了?”玉璃珲笑着,走到他面前,见他负气的将脸转到一边,“果然生气了。”
“现在满朝的都在议论,陛下不封王爵,将废太子留于宫中,不知做何打算。”
“原来在为这个生气呢。”玉璃珲将他拉到桌前坐下,递了茶盏过去,接着道:“你若有想要的,说便是。”
“我什么都不想要。”玉珺琰低低的说,眼眸垂下去,“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但是,你不要忘了,现在你才是皇帝,这天下的共主。”
玉璃珲听他这样一说,轻笑起来,唤了一声:“皇兄。”
“我知道,我知道。”玉珺琰深深的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水气压下去,“你以为,我是装疯卖傻,将这玉座让给你的么?我只是怕麻烦罢了。就像父皇说的,这个位置不适合我。所以,”抬起头来,却是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你也别想着,要把什么东西还给我。是我不要了,硬塞给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玉璃珲仍是一副笑盈盈的表情,“前太子之前在朝堂上的表现,让诸臣们刮目相看。有些好事之人,又坐不住了吧。”
玉珺琰露出一脸的不屑,冷哼了一声,“就凭他们,还想着造反不成?”
“那日,在大朝之时,我已把朝中各人的想法摸得清楚了。也亏你想得出,这般恶毒的办法。”想起那日众人在朝堂上错愕的表情,玉璃珲忍不住笑起来。
“那些墙头草,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们真以为朝中无人。”
“那苏相,倒是很正直,可以委以大任。”玉璃珲点头,脑中已将诸臣派系大致分清。
“只是啊,老三,你这次派了那宁家的四子去,又是做何道理?”玉珺琰歪着脑袋,好奇的问道。
玉璃珲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轻笑道:“你不用担心,箫儿实则已是璋辞的皇后,静王将她虏去定不会伤她分毫。”顿了一下,看了眼怀中已昏昏欲睡的离亭,将他转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抚,“延亭爱重她,自会想办法保她周全。”
玉珺琰轻叹了一声,道:“只怕,你将他送去,你的箫儿就要飞走了。”
却听得玉璃珲轻笑起来,看了眼窗外皎皎明月,“不会的。”
当长庚于西方的天空闪现,太阳将最后一抹光辉敛于云霞之后时,大地便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洛城,曾经仅次于璟城的繁华之都,于永昌十七年赐于年仅十三岁的静王。现在,她如一名妩媚的女子,背靠连祈群山,横卧于平原之上,显示着无比的风华。
玉琉珖站在城楼上,负手而立,一切尽收于眼底。那古老的城墙蜿蜒而出的道道裂痕,便是这座城市的历史刻印。城内华灯初上,街市中的人们缓步而行,悠然而惬意。
“唉,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现下的情况?”玉琉珖大叹一句,脸上却又是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对于百姓来说,何人统辖何人当皇帝,与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一旁的玚沉声说道。
“可是,”玉琉珖转过身来,看城门之外三十里处的山坡,那里也是火光点点,“人家不是都已经打到自家门口来了么。”
“也许,他们认为天朝的军队并不会轻意的进攻。或者,相信着殿下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听他如是说,玉琉珖忍不住轻笑起来。相信……吗?
对峙。
由皇城开拔而来的军队浩浩荡荡,数十万之众。三天前驻扎于城郊三十里的山坡上,不远,不近,却并无动静。
是想尽显新帝的慈悲么?
玉琉珖扯起唇角,讽刺的笑。兄弟情谊啊,三哥可真是……
世人都认为,先帝将这一富庶之地赏赐予他,是天大的恩泽。众人皆称羡。就凭先帝的一纸赏赐,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这可真是,天大的恩泽啊。
一阵风轻轻的飘过来,带着一阵笛声,缥缈而悠扬。似乎有人在和着这笛声,轻轻的唱:“将军营外月轮高,猎猎西风吹战袍。觱篥无声河汉转,露华霜气满弓刀。”玉琉珖似乎也听入了迷,久久不语。
玥轻盈的跃过高墙,落到草地上。盛夏时节的草,已长得很丰茂,踏上去厚厚的一层,软软的。月下,草尖上挂着更露,闪闪发光。玥一身黑衣,衣袂委地,静静的伏在地上,摒住呼息细听周围的动静。
他突然向上跃起,一起一落,如一只暗夜中翩然的蝶,矫捷而优雅。在双脚触地的一瞬,从腰间闪出一道流光,剑已出鞘。手腕轻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如新月的剑痕。毫不迟疑,直剑而上,却铮的一声被对方挡开。回身一转,那莹蓝的剑气如舞出的点点流萤,不停旋转飞舞。一瞬间便迫到眼前,在对方的颊边险险的擦过去。却不想剑锋一转,又横着劈了过来。
“当——”一阵剑鸣,轻脆的,在这夜里和着夏虫的叫声,完全听不出其中的肃杀之意。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两人立在月光下,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美丽而忧伤。
玚以两指拈住压在颈侧的剑身,镇定无比。
“暗夜流光,你的剑法又精进了呢。”很少有的,玚带着淡淡的笑意。
“凤箫小姐在何处?”玥并不理会,径直问道。
“你打算,就这般,”手指轻弹了下颈边的利剑,说道:“与好久不见的兄长说话么?”
“兄长?”玥好似不明所谓般的疑问,“我的兄长,早在七年前……便死了。”他最敬爱的兄长,曾是他认为一生奋斗的目标。却在七年前,不明原因的离开了流月山庄。
“上次见到你,还真是吓了一跳。”玚微笑着,轻声说道。那嗓音温柔得如这晚风,缓缓的吹拂,却能鼓动人心。“想不到,你也长到这般大了呢。”
“是啊,我已成长到足够坚强。就算面对曾经最敬爱的兄长,也能毫不动摇的以剑相向。”玥紧了紧手中的剑,“告诉我,凤箫小姐在何处!”
“成长吗?”玚抬起眼眸,仍是一脸笑意,完全不似平日伴在静王身旁的冷酷暗卫。轻轻叹一声,说道:“是啊,你也成长了。”七年前,当他决定离开流月山庄,便是为了看到今日玥的成长。妾氏所生的长子,与正室所出的谪子,还真是一对微妙的存在。他曾经为了讨母亲的欢欣,苦练剑法,设法获得父亲的赞赏。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府内的流言。玚少爷这般厉害,玥主子怕是也无法相比吧,将来这流月剑会传给谁还说不准呢。玚少爷……玥主子……原来,他与玥本身就是一对光与影的存在。渐渐的,他在玥脸上看到失落,在母亲脸上看到担忧,才终于醒悟过来。
“告诉我,凤箫小姐在何处?”玥有嗓子有些发紧,掌心稍稍有些的****。
“除此之外,你真的对我无话可说啊。”玚的指尖轻轻用力,将剑震开,无声的叹息,“你找不到她的,就算我告诉你,她在何处,你也无法找到她。”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玥微微一怔,看着不远处玚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的悲伤。他曾经无数次的趴在这宽厚的背上静静入睡,也曾经无数次的伏在那肩头轻轻的哭泣……
当玚再次转过身来,玥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月光。寂寞的,安静的,悲伤的。
“玥,你还真是长大了呢。”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笑,却无比苦涩。
东方破晓,天边微明,启明渐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