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琰则带着浅浅的笑容,直直的跪在那里。圣旨里写的,其实都与他无关了。
“母后,这些都该是老三的。”昨夜,他在坤泽宫中,如是说。
“琰儿,你才是太子。”慈宁宫的烛火,将沈皇后一身素衣照得绚丽,眼中透出灼灼的光来。
“母后,正因为我是太子,才更加知道,老三比我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他闭了闭眼,不忍心去看母亲眼中的期待。
“琰儿,这么多年,母后为你……”
“母后!”玉珺琰大喊一声,连自己也被震住,“母后,”他伏到沈皇后膝上,就如往常向她撒娇般,轻声说:“母后,那天,我看见了。”
“琰儿……”沈皇后抚在玉珺琰头上的手顿了顿,听到她可爱的儿子低声说:“我都看见了,你在德妃的药里加了东西。您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但是母后,儿子是在这宫闱里头长大的,什么都懂。所以母后,我只是想将老三之前失去的,还给他而已。”
“琰儿……”沈皇后看着玉珺琰离去的背影,终于哭出来。难道,她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璃珲,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李禧禄如释重负的轻呼了口气,将圣旨奉到三皇子玉璃珲面前。“殿下,请。”
玉璃珲看了眼一旁的玉珺琰,见着他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终于接过圣旨。恰在此时,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众臣公直说这是吉兆,高呼万岁。玉琉珖笑意更深,暗道:“你且得意罢。”
先帝的遗旨一出,众人都各自忙碌起来。新帝登基在即,这朝中的形势,怕是要大变动了吧。
宁延阁带着宁延亭从凤阙出来,对这一路上众人无声的道贺,很是无奈。是啊,他们宁家,就要出一个皇后了。这可是天大的恩泽。虽然,还没有大婚,但三皇子对凤箫的钟爱,世人皆知。
“延亭,这下,可如何是好?咱们家的妹子,可要当皇后了呢。”
“大哥,你明明知道……”宁延亭急急的住了口,他明明知道,凤箫,根本就不是宁家的女儿。
“知道又如何。”宁延阁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幺弟,“你以为,以先皇之慧,会不知此事?”看着延亭万分惊愕的抬头,苦笑着拍拍他的肩,又道:“你入仕尚浅,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说着,便转过头去,叹了一口气,“我们做臣子的,只要记住,陛下乃是天子,金口玉言。”有些事情,被时间的长河所淹没,成了沧海遗珠。但朝中的那些个老臣们,平日里说的往事,他也一字不漏的听着呢。十四年前的事,看来,并没有结束。或许,这样的因与果,在更早之前,便种下了……
正这样想着,却看到远远的有人朝着这边奔过来。定睛一看,竟是凤箫的两个丫头。
“大人!”蛾儿急急的冲到宁延阁跟前,可什么也说不出,直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宁延阁满腹狐疑,却是宁延亭反应快,抓住蛾儿问道:“可是凤箫出了什么事了?”
倒是一旁的明月镇定些,上前一礼应道:“小姐被人虏走了。”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接着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便来找大人们了。”
宁延阁沉吟了阵,拉住想要冲出去找人的延亭,“还是先回禀殿下为好。延亭,你带两位姑娘回府去。”说完便转身要走,却不想被明月拉住。
“我们跟你去,大人并不清楚情况,如何禀报。”见宁延阁还在犹豫,又道:“再迟一刻,咱们都担待不起。”宁延阁见着她满是焦急的神色,终于点头,带着她们进宫去了。
“箫儿不见了?”玉璃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侧着头看了眼垂手立在下面的宁延阁,重复着他刚刚说的话。
“这是在小姐房中找到的。”立在宁延阁身后的明月从怀里掏出一块暖玉,递给三皇子身边的珀。
玉璃珲接过来,这正是当年,他向箫儿换的那块。
“属下无能。”明月跪在地上,声音从先前的妩媚婉转变得低沉硬朗,竟是个男子的嗓音。“先前属下与蛾儿正陪小姐默经,却不想背后被人一点,便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凤箫小姐已不知所踪。只在桌上,见到这块玉。”
玉璃珲握着那块玉,眼中流出狠绝的光,对着珀道:“去看看静王有何动静。”
静王玉琉珖斜倚在马车的软垫上,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晕睡不醒的人,喃喃道:“本王正想着如何牵制老三呢,竟有人送我这么大一份礼。真是,连老天都助我。”
就如我们所看到的所有历史一样,一个朝代在迎来鼎盛之前,总要经历一场浩劫。如同涅盘的凤凰,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然,此时的璋辞国民,并不知晓,他们将会迎来一个怎样的局面。
玉璃珲有些烦燥的推开眼前的奉本,靠在椅背上,叹息。这已经,是第几天了。什么国家社稷,如果可以,他想立刻就奔到箫儿的身旁去。
“你若想要保全她,便给她个至高的位置。”如今,我若不坐上这个位置,就无法保护她。所以,你才会将她送到我身边,不是吗。抚额,有些自嘲的笑。父皇,一切都如你所料。
“殿下。”珀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样了?”并不回头,沉沉的问道。
“静王殿下确实当日便离京了。”顿了下,斟酌着又道,“说是谨遵先帝遗命,回洛城封地,非召不入京。”
玉璃珲冷哼了声:“好个先帝遗命!只怕,他封地中的精兵良将都已整装待发了罢。”
“只是,并未查探到凤箫小姐的下落。”珀有些气馁,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玥,住了口。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玉璃珲终于站起来,修长的身躯无比舒展。虽然只着素服,却也透着无与伦比的气度。“既然,能在你眼前将人虏走,那就证明,此人很是了得。静王得了这样的帮手,必定如虎添翼。”斜倚在窗前,看着庭外满池绽放的芙蓉。想起当日,凤箫就在这水畔,擎着一枝荷,亭亭玉立。微微,笑起来。
“殿下……”玥仍不能释怀,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请缨出去,将凤箫寻回来。
“罢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转过身来,晨光勾勒出他俊朗无比的轮廓。“静王,怕是再也按奈不住,不日便会行动了。”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殿下。”李禧禄那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绣房那边把新做的龙袍送来了。还有……”迟疑了下,接着道:“娘娘的礼衣也一并送了来。您看……”
听见玉璃珲哦了一声,便命人将龙袍凤衣奉上前来。那华丽的衣衫,将整座大殿都映照得金碧辉煌。
玉璃珲伸手,牵起凤衣的一裾。上面刺绣的凤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根根翎毛,清晰可数。上面饰满无数的宝石,都是用金线一颗颗缀上去的。如此的华丽,不知箫儿穿起来,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只是,如此的华丽,怕是凤箫要嫌弃的罢。
无声的,笑起来。
箫儿,我很想念你。
你是否,也会如此,想念我。
凤箫默完佛经,便坐到窗前,静静的看着院内,那里正盛开着一缸荷。想起之前,她与蛾儿、明月在毓庆宫中采莲的情景。
那日,她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浸竹轩中。蛾儿与明月也不见踪影。之后,便看见一脸笑意的玉琉珖,坐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你醒了。”他笑得无邪,醇厚的嗓音,依然很好听。
“我为何,在这里?”凤箫坐起来,淡淡的询问。
玉琉珖似乎有些失望。因为,她并没有惊慌失措的大喊。但只一瞬,他又笑起来,“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说着,长身而起,行至门边,复回过头来,“似乎有人在告诉我,快夺取这天下吧。瞧,我连祭品都帮你准备好了呢。”
“祭品”吗?
那日之后,玉琉珖再没有出现过。他似乎,并不想为难自己。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兴致。
“小姐,这是王爷谴人送来的消暑小食,您也过来尝尝罢。”云秀是静王派给她的丫头,看似纯良无害。待她亦是恭敬有礼,只在她行至院门时,提醒她不能逾越半步。
“怎么,是否本王府中的食物不合小姐胃口?”身后,云秀轻唤了声“王爷”,便告了退。
“还是,小姐挂念着京中的亲人,不思食欲?”玉琉珖自顾自的坐下来,拿了块小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凤箫只是不明,王爷将凤箫禁在此处,有何用意。”凤箫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箫儿,以你的聪明,会不知道吗?”玉琉珖笑起来,“三哥虽然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吧。”似乎想到玉璃珲焦急不已的样子,他笑得欢畅无比。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凤箫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带来的树叶,摊在掌心。那翠绿的叶面,满布着纵横交错的经胳。如一幅奇异的画,蜿蜒曲折。
“王爷莫不是想着,要用凤箫去换一座江山吧。”笑话。
“有何不可?”玉琉珖笑着,将最后一块梨酥吞进腹中,“箫儿,在这里,说不定你能知道更多的事情。比如说,十四年前,那一场烟火。”看着凤箫露出一脸的疑惑,他终于满足的站起来,抖了抖衣衫,转身离去。
“还有几日,三哥便要登基了呢。”停下来,举头望顶上绚烂的阳光,“咱们应该送份什么厚礼呢?玚。”
玚从暗处走出来,深深一揖,道:“一切,准备妥当。”
玉琉珖转过头来,咧开嘴笑起来。“接下来,好戏才真正上场呢。”
璟城,宁府。
“呐,延阁。”玉珺琰一身玄白衣衫,青丝只是用一条白绸随意的绾起来。他站在之前凤箫居住的浸竹轩中,沉声问身后的宁延阁:“你说,老三为什么会喜欢你家妹子呢?”
听到身后的人,无声的叹息,接着又道:“你说,为什么会有人将你家妹子虏走呢?”广袖拂过桌面,坐下来:“你说,那人为什么要将那块玉留在这里呢?”
过了半晌听不到身后的人回应,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问道:“你说,凤箫怎么会有老三的暖玉呢?”说着,伸手抚了抚脖子。那里也挂着一块暖玉,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想他们兄弟七人,甫一出生,父皇便会命人将他们的名字刻到暖玉上。他们从小携带,暖玉就如同他们的分身一般,见证他拉悲喜。
宁延阁只是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不知从何说起。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天边被晚霞染成一片血红。妖艳得让人发颤。
轻叹了声:“真是,好天气啊。”
“啊,是啊。”玉珺琰走到宁延阁身旁,看着那无比绚丽的晚霞,“希望,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二十七日一过,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卯时三刻,玉璃珲便乘了龙舆到灵台祭天。拈一柱青香,持风而立。现在,他还未加冕,只用一根明黄缎带束发,依然气势凛然。玉珺琰领着其余诸弟,站在下首,顿生感慨。老三生来,便有王者风范,父皇的眼光,果然不错。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唱礼的,正是先帝时位及丞相的萧寂。他率领百官迎新帝坐于灵台东面的金椅之上,便有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萧寂奉了衮冕,跪请新帝着服。
玉璃珲站起来,由着司礼宫人将玄衣黄裳依次加身。繁复的礼衣,有着华丽的花纹。单是玄衣肩部,就织绣了日、月、龙纹,宽大的袖幅上,刺了火焰、华虫、宗彝纹。更不要提纁裳上,织的福藻、粉米、黼黻纹饰。司礼宫人看着眼前这些复杂的纹样,手上有些打颤,以至于新帝胸前的缫带终是结不好。玉璃珲将缫带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系好了结。司礼宫人暗暗抹了把汗,这才轻了口气。
此刻,丞相也奉了冕冠至前。玉璃珲将额前的发掖至耳后,加冕其上。十二旒垂下来,掩至眼前。用手指轻轻一拂,五彩玉珠互相碰撞,叮当作响。从十二旒后再看这世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跪,搢笏。”通赞一声唱喝,萧寂再上前,搢笏,并引领众臣跪拜。捧宝官小心翼翼的将玉宝从那雕着九龙纹的金盒中取出,授予萧寂。随着他一声:“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玉璃珲在灵台的继位仪式,才算告于段落。
而登基大典,才刚刚掀开帷幕。
从灵台回来,新帝还要由通赞牵引,卤薄导从,诣太庙,再至奉先殿,最后才至璇阳殿登位。
过了斓桥,踏上九十九级玉阶,璇阳殿近在眼前。玉座,已成他馕中之物。看着百官在阶下,三拜九叩,玉璃珲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侧的后位,空置无人。
箫儿,今日,全天下的人都为我朝拜祝贺,可此刻,我却思念着你。
永昌二十五年,帝崩,迎先帝三子璃珲为帝,是为辰睿帝,改元弘昌元年。正式揭开了璋辞国,数百年盛世王朝的绚丽华章。
登基大典后,新帝并未如以往诸皇,大肆庆祝。只颁下一道圣旨,大赦天下,免赋三年。
次日清晨,新帝大朝于璇阳殿。按例,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参政论事。
玉珺琰低垂眼眸,神情黯然。老四,果然未至。这个想法还未及收尾,便听有人上前奏本道:“陛下,新皇登基,人臣皆应上京朝贺。可静王却安坐洛城,其心叵测。”
“黄尚书。”玉珺琰微微侧头,降紫宫装将他的身段衬托得妩媚。只见他轻启檀口,呵气如兰,对着他盈盈一笑。
那奏本的尚书郎听着前太子这般唤他,面上不尤得一热。之前便听闻,前太子性情松散,从不过问国家大事。今日大朝见得他列位诸臣之前,本就诧异非常。又见他面若桃花,倾国之姿较之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年轻气盛的尚书,顿时气势便弱了下去。
“黄尚书所言,可是暗指我们兄弟阋墙?”玉珺琰仍旧轻描淡写,问得波澜不惊。但只这一句,便可吓得初入仕途的人魂飞魄散了。
“下臣,并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