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竣工的厂房,到处堆放着装修材料,工人正在安装生产线,乒乓的作业声不绝于耳。林沛宜头戴安全帽,身边跟着万能助理张柯彤、承包工程的建筑商以及未来的厂房管理人员,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巡视过来。
“林小姐,你看生产线已经安装了百分之七八十,下个月进行试产不会有问题。”
对方的主管示意林沛宜留意工程进度,她在来之前已经看过图纸,眼下的进展的确是让人满意。这处是“林盛”最新规划的工厂,能够把原有的产能提升百分之二十,下个月开始进行试产运行,年底大规模的投入使用,她眼前的一切都有蓝图规划。
无可否认,林远东在经营上很有自己的一套。两年前他因为中风突然瘫痪,二十五岁的她从花旗国赶回来接手家族生意,虽然是临危授命,但企业良好的根基却没有让她陷入困境,一切都自然顺利地过渡,两年来公司继续保持增长的势头,也使她成为了城中最受关注的企业总经理。
曾经有财经杂志来找她做采访,出于宣传的需要她应允拍摄了一组涉及工作和生活的图片,结果刊登之后,慕名追求她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几乎扰乱了她正常的生活。娶到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五十年,于是那些追求者看中的是她这个人,还是显赫的家势?她全部拒绝得不留情面。外界称她为“无敌”,但是这一切的光环,都是拜父荫所赐,她站在比别人高出许多倍的起点之上,又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地方?
巡视完新厂房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林沛宜独自走向洗手间。
不管在外人眼中她如何无敌,跟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的生理需要还是有的。
厂房还没有竣工,进出洗手间需要绕行一段路,长长的走道两旁堆满了要安装到生产线上去的大型机器,木箱垒起了一层又一层。林沛宜今天没有穿裙装和高跟鞋,巡看施工的现场,那样的衣着打扮并不适合。她穿着平跟的便鞋,利落地在通道上走过。风吹动覆盖在木箱上面的尼龙薄膜,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
昨夜她一直被同样的梦境困扰。
身材很高却略显消瘦的男人,穿着深紫色的厚外套、同色的套头毛衣,从街角转出来向着她走近。他的五官像是用粉笔涂画已经被抹掉,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但是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却让她有快要窒息的感觉。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没法躲避地看着他伸出冰凉的手,缓缓地扣上了她的脖子。
像是绳索一样箍紧的感觉,越是挣扎,便缠缚得越紧。
她猛然地从梦中惊醒,手心都带着薄薄的汗意。
近来的工作压力太大,她的神经实在是绷得太紧。林沛宜揉着太阳穴,身后那些尼龙薄膜的响声似乎失去了规律和节奏,她猛然地回过身,空空如也的过道,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的吓她?
林沛宜带着怒意甩上洗手间的门,并且用力地反锁,除了工作便没有私人时间,她真的变得有点神经质。
掬了清水浇在脸上,林沛宜从洗手间里面出来,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顺着过道走回去,正好碰到张柯彤从木箱的间隙之中钻出来,她有点不悦地拉下脸,“你怎么不走大路?”他的衬衣烫熨得笔直,领带也打得很整齐,实在不该在这些箱子的中间钻来钻去。
张柯彤不以为忤地笑了一下。
“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林小姐,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回城?”
“走吧。”
林沛宜带头走在前面,下午还有两个会议要参加,她案头的工作像是永远都做不完。张柯彤虽然不清楚自己犯了她的什么禁忌,但到底也明白是惹到她不高兴,无奈地耸了耸肩,在后面跟了上去。
早上八九点的时分,孟尔凡推开跆拳道馆的大门走进去。这个时段场馆里面的学徒并不多,他下了夜班便赶过来,但还是有点晚了,孟庆喜已经换好衣服在等他。白色的跆拳道服,腰间用黑色的段带束紧,与他年纪相差了七岁的大男孩,年轻阳光的笑容相当有感染力。
“师兄,你来晚了。”
孟尔凡赶紧走进更衣室,把跆拳道服换好出来,“小喜,实在抱歉。”
“没关系,反正我有时间。”孟庆喜呵呵地笑,摆出了起手相迎的姿势,“师兄,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开始吧。”
孟尔凡已经许久没有跟这位小师弟对打,但是交手了几招之后,便找到了节奏和感觉。孟庆喜练习跆拳道,只是出于喜好和增强体质的目的,而不像他曾经把这项武术格斗运动作为人生的职业追求,所以孟庆喜只到了黑带一段便没有再继续往上晋级。按照世界跆拳道联盟的规定,十五岁是一个年龄的分界线,十五岁前考到黑带为“品”,十五岁以后就会自动入“段”,孟尔凡在十五岁那年已经是三品持有者,十八岁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意外,他一定已经通过了黑带四段的晋级考试。
晋升为跆拳道黑带四段,便可以有资格申报国际教练、国际裁判,并有资格担任道馆馆长或者是总教练。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他会选择以弹跳的方式,把花样美好的十八岁年华跳过。
“方法技术以为道,精神思想以为道,人生引导以为道。”跆拳道的学问在“道”里面,而不是纯粹以竞技存在。但是专业竞技的选手专攻竞技,因此舍弃了很多东西,在国际性比赛上获得金牌的运动员,往往在实战上非常厉害,但实际上品势却是全部都不会。孟庆喜与孟尔凡练习跆拳道的目的不同,因此技艺的特点也非常不一样,他在对打之中从来没有赢过孟尔凡,这一次也是不例外。
孟尔凡扬声助威,腾空旋踢,速度极快力量也非常强劲,他往后疾退数步才躲闪开,而孟尔凡步步紧迫,马上又来了个360°转身侧踢。孟庆喜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摔跌在地上,道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这一场格斗把他的体力都耗费得差不多。孟尔凡伸出手去拉他起来,“小喜,还能不能继续?”
“当然。”
他突然从地上跃起来,像是鹏鸟一样扑向孟尔凡。
在正式的比赛之中,抓、搂、抱、推这样的动作都是禁止的,孟尔凡没有料到他突然之间会换成野蛮的打法,整个人被他扑跌在地上。他扬声叫道:“小喜,你犯规!我们正在进行的是跆拳道格斗,而不是蒙古摔跤!”
“不管怎样我都赢不了你,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滚地板,师兄你也来帮忙把灰尘擦干净吧。”
“小喜,你实在是很没有风度!”
孟尔凡被他禁制在地上起不来,既好气又好笑,对打了这么久他也累了,干脆瘫在地上装死,任由孟庆喜把他搓圆按扁。两个人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滚爬,完全不讲究章法和技术,最后像水里的鱼搁浅到沙滩上一样,摊伸着四肢躺在地上喘息。
“师兄,许久没有对打得这么畅快淋漓了。”
孟庆喜拂开额前被汗水****的头发,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过来。孟尔凡翻了个身看着他,“小喜,你大学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眼下已经是春末,到了七月份,他就该从学校里面毕业。
跟普通人不一样,孟庆喜的爷爷是大型企业“天望”集团的创办人,他的将来必然是会成为接班人。虽然有着如此显赫的家势,但是他的身上却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的骄纵和跋扈,跟他相处,让人没有办法不生出好感。
“爷爷的意思是要我出国深造。”
孟庆喜浓黑的眉心蹙起,态度显然是不太积极。
“你不愿意去?”
“师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孟庆喜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孟尔凡知道他正在网络公司实习,难道是找到了心仪的对象?
“为什么这样问?”
“会不会有一个人,当你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她是你想交往的对象,你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她?”
孟尔凡的眼神沉暗了下去,他非常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会吗?”
孟庆喜眼中闪动着幽涔的亮光,看得出来,他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并且动了心。孟尔凡霍然地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他警告地开口,“小喜,不管你喜欢上了什么人,不要把自己的心全部交出去。保护你自己,永远不要受伤害!”
“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会是全心全意。”
孟庆喜头枕着自己的双臂,扬眉会心而笑。孟尔凡撇开他,自己走进了淋浴室,拧开了水龙头,任由热水当头的浇下来。窄小的浴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气,他的眼里也涌上了湿热。曾经受过的伤害太深,或许他这一生,都不能走出这段绝望的阴影。
“师兄,你什么时候洗完?”
孟庆喜在外面叫他,“我中午要回家吃饭,我快饿死了。”
“你家的厨子到底有没有喂饱你?”
孟尔凡穿上衣服拉开了浴帘,在孟庆喜的身上,他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这小子进来比他晚,居然在他的前头把澡洗好,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他到底是什么速度?
“中午去我家吃饭,我给你做菜。”
“下回吧。”
孟庆喜摇头,孟尔凡上完通宵的夜班,陪他练习了一个早上,下午还要替订饭的人准备餐盒,他实在是不能再占用他睡眠的时间。“师兄,我等着你的跆拳道馆开办,到时候给你做兼职教练,你给我管饭我不收兼职费。”
“小喜,谢谢。”
孟尔凡的喉头都有点酸涩,他动容地拍了拍孟庆喜的肩膀。
积压在心里的绝望情绪都已经散去,孟庆喜实际上聪明而贴心,不着痕迹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孟尔凡把脏衣服全部扫进了洗衣袋,与他一同离开跆拳道馆。两个人分手之后,他回到住的地方打开门正要进去,胡峰的老婆却在这时候,带着一身寻仇的怨气,像是阵风一样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