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炳面色一豫,他明白末未在想些什么了。他正欲替延萧开口,就见延萧徐徐开口:“你说得没错,我是素来娇生惯养,蛊毒发作的时候我只觉得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我的身体,但这股难受劲只持续片刻就能好转。”他原以为他们六个人都是这样的。刚开始还在心中嘲讽东方漠熬不了苦头。莫非不是这样?延萧的心思转向清明,借着幽幽暗暗的烛火细瞧每个人的面色。果然——
除了他之外,每个人的前襟皆有血污之处。最多的要属东方漠,孙炳次之。
这说明什么?延萧环顾起四周。屠百媚对自己的蛊毒颇为自信,不曾给他们上铁链,甚至连看守都没有一个。这正是他们的一个机会啊。一个大好的机会!原来他平时偷懒不去练内功心法,竟然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捡了一个大好处。延萧忍不住仰头长笑,真是老天开眼哪。但是——
延萧盯着自己这双不能动弹的腿。那双宛如黑玉的桃花眸里燃烧去了两蔟狂盛的炽焰。他紧追慢赶地跟上若璃的步伐前来,来了救不了人,反倒是成了累赘。下一瞬,桃花眸里浮现出嗜血的残忍。延萧拾起一旁的石头就往自己脚上砸去。这双没用的腿,砸了就砸了吧。
“主子爷,不要!”孙炳猛咳一声,一手极力去拉延萧的手,一手挡在了延萧的腿上,“让您身陷牢笼已经是孙炳的失责了,您再自残,孙炳立刻咬舌死在你前头谢罪。”
过了半响,延萧高举的手摇摇晃晃地垂了下来,“呵呵——孙炳,你这么挡着本王是想逼死你主子么。这双腿关键时候不能用了,本王还留着它做什么。”
“你这双腿其实没有什么毛病。”末未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延萧眼眸中的火焰。
“什么叫没有毛病?”
末未靠着石墙,喘了好几口粗气,“我在末家学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样,就是点穴。”调息片刻,末未左手撑地,将自己的身子挪到延萧的身旁,费力地对着延萧腿部的几个穴位点了几下,平时一气呵成的动作,到现在竟让他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替延萧解开了腿上的穴道。末未匍匐倒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忍痛的同时,嘴角还不忘勾起一抹痞笑,“你若是能够救出若璃,我就认你这个妹夫。”
延萧深吸了一口气,呲牙咧嘴地笑着,“就冲你这么一句话,本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人出来的。本王的王妃只能本王自个儿欺负,让旁人欺负了去,那……那是显得本王……无能啊。”说到最后,延萧只能喘着粗气了。
王芸早已悔不当初了,见延萧说出这番话来,之前的疑云都跟明镜似得散开。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呀,两个人可以为了对方不顾性命。自发丝上摸下自己的银簪子,王芸爬向延萧,“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任性毁了大家。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愿听我说话。但我是真的知错了。这个簪子你拿着,也好防防身。”没有内功,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是送死。不过,这话王芸没有说出口,总盼着能出现奇迹,让他能顺利出去。她此时此刻多么想回傲龙堡,想回自己的家呀。
延萧接过簪子,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头。他用指尖去探簪子的尖锐程度。只是做装饰的簪子,头部是钝的,但若是近距离用力,也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延萧扯了扯嘴皮子,想说些什么,又隐忍了下去。他这辈子本想是逍遥快活地当他的昱萧王爷,一辈子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的。以前见了血他厌恶的不得了,而现在……延萧失笑,自己一身血污的狼狈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那个风流倜傥的潇洒王爷模样啊。
多日未曾下过地的双腿现在还无法直立起来,不过好歹能够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了。比起之前自己瞧着若璃被带走却无能为力要好得多了。从牢门到出口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一段路爬行下来,延萧想了很多,都是关于他和若璃的事情。他终于记起来了。他口口声声说的妮姐姐,就是若璃啊。小时候的他妮、璃不分,就这么模糊地记成了妮字。那么若璃呢,她一直都是记得的吧,所以那天,自己与若璃谈起自己的妮姐姐的时候,她的眼眸闪闪,好似蒙上了一层月光。但嘴角却扬得老高。
思绪飘到了再大一些。上官翼霖假死的那天,他瞧见若璃强忍着泪不肯落下的时候,他是有几分心疼和不解的。人这一生,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不是很好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还在享乐的年纪,若璃就已经背负上了她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些责任了。那次别后再见,就是若璃金榜题名之时了。那时候的他早已将年幼时的若璃给忘却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她的本人之后,竟然又能将她和小时候的若璃的身影重叠起来。她——原来一直都住在自己的心里呀。
漱宾斋的紫砂壶,是她故意砸烂的吧,延萧嘴角轻扯,漾出一抹笑来。他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他怎么可以不记得了,那个紫砂壶就是若璃亲手捏了再送去官窑里烧出来的呀。略显粗糙的手艺,却是她反反复复捏了无数个晚上才做成的。那时候上官翼霖被调北疆,若璃要一同前去,她临行前送他的礼物呵。若璃都还记得,但是他呢,悠闲懒散的生活过惯了,一些往事都被自己尘封淡忘了。砸的好啊!就该砸烂掉,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怎么衬得起若璃这十几年将自己一直揣在心头的惦念!
若璃,本王本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换做是以往遇上这种事,我定是做个缩头乌龟等着宫里头派人来救。再不济遇上点什么,孙炳也会拼死拦在我前头,我不必自己动手做些什么,因为我知道有人会为我做,为我拼。我现在敢站出来,并不代表着我有多勇敢,多么逞强。而是为了你,我必须要有这个胆。
眼前透着一丝光亮,延萧单手撑地,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衣袍上沾着泥污血垢,一直精心打理的发髻也东倒西歪了。深吸了一口气,延萧毫不迟疑地往光亮处缓缓挪去,心底出乎意料地镇定和平静。
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屠百媚对自己的蛊毒太有信心。地牢的门口,竟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这样正好,他刚才还惦记着,若是守门的只有一个人,他拼尽全力倒是还有几分胜算,若是守门的是两个人,他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这回能够轻轻松松地走出地牢,到真的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了。
一张娃娃脸有什么好处?这个好处就是,谁都不把你当成是一个威胁。
延萧低头,瞧见自己暗紫袍尚且还算整洁,若不细瞧,是看不出上头的斑斑血迹的。眼眸子转了转,连着下了几天的细雨,有些道路泥泞……延萧徒手沾了些湿泥抹在自己的脸上,理了理额间的打乱的碎发,延萧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自若地在路上走着。
途经几个婢女都狐疑地瞧了瞧延萧,但见延萧大摇大摆地往养心居走去,她们的疑惑又消除了。公子们之间争来斗去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想必这个公子也是因为和哪几位公子不和,所以才被恶整成了个泥人。
“几位姐姐请留步。”延萧拦住了两个婢子,柔声柔气地喊了一声。他见过这里的几个公子,说话阴柔,那细若柳枝的腰身让女子看了也为之汗颜。
“公子不知道东家不许我们和公子讲话的吗?”一个胆子大些的婢子匆匆说了一句,急忙拉着身旁的人要走。
延萧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头一回,被人误会了,他的心里是如此雀跃的。
“公子,你要做什么!”婢子的声音有几分恼意,但又不敢对延萧做出点什么,只好又急又气地干跺脚。他们东家本就不许她们和公子们多做接触。这公子故意招惹上她们俩,真是飞来横祸啊。
“怕什么,公子我又不会吃了你。”延萧可以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我是想向两位姐姐打听些事情,两位姐姐要是故意不搭理我,那我就——”延萧顿了顿,“我就到东家面前去告状,说你们俩调戏于我。反正你们俩的面目我都记着清清楚楚,不怕认不出你们俩来。”
“我们只是两个小婢子,公子何苦为难我们俩人呢!”在东家眼中,男人和女人是没有区别的,说到底就是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的区别。公子在东家眼中是有用的人,而她们两个,大概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我并不想为难两位姐姐呀。”延萧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放柔声音,“我就是想知道,咱们东家现在在哪里。”
“东家不是一直都在承欢居里么。”婢子狐疑地看了看延萧,“公子不知道?”
“原来是在承欢居呀。”延萧小声嘀咕,“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嘿嘿——嘿嘿——”延萧假意地轻笑了两声,扭捏了侧着头,对那名说话的婢子抛了一个媚眼,“东家的心思难测,我也不是次次都能料准的。我以为东家是在关押着那个上官若璃的地方呢。两位姐姐听说了吗?东家原本是想和这个人成亲,然后采阳补阴的,没料到,这个该死的上官若璃竟然是个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