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豪和林万福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遇到了好人,司机并没有逃逸,而是把他扶上了出租车。当然,可能也是因为林子豪的伤势不大,不过林子豪并不那样认为。
出租车刹车及时,林子豪仗着自己年轻的体魄,就在出租车即将撞到他的一瞬间,他用双手撑住车把,双脚用力,直接飞了出去。由于惯性的作用,他没有撞上出租车,而是落在了驾驶室左侧的路面上。
林子豪虽然没有骨折,但浑身多处擦伤,走出医院的时候很是疼痛。不过他还在想,自己的运动天赋真的不错,要是换上一个笨手笨脚的,弄不好腿就废了。他也替自己感到万幸,还好是在小胡同,车速不快。
司机从车上下来之后,发现林子豪已经自己站起来了。便上前询问情况。
林子豪说:“哥,我不用你给我掏医药费,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胳膊破了点皮,麻烦你给我送到医院行不?估计我那车已经骑不了了,我明天还得上学呢。”
司机见林子豪的语气很诚恳,不像是在讹诈,便一口答应,把林子豪送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院。林子豪在医院给家里打了电话。这件事本来就怪他自己不小心,可是父母却不一定这样认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引起不必要的争执,于是就让出租车司机走了。
回家途中,林万福问林子豪要不要在家里养几天。林子豪拒绝了父亲的关心,这个节骨眼,他不能用养伤为借口不去上学。他既不想耽误学习,同时也离不开郭娜。
回到家,李春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教育孩子的机会,面对母亲的指责,林子豪无言以对,只能乖乖忍受。他了解母亲的性格,母亲对他的态度总是先硬后软,林子豪找准时机,趁母亲语气委婉的时候,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就回自己屋子了。
李春云在客厅跟林万福攀谈起来。
“你不再睡一会儿了吗?”
“不睡了。”林万福已经拿起昨天的报纸读了起来,同时享受着他的读报必需品,红塔山香烟。
“天还没亮就开始抽。”李春云说。
“你就别管了。”林万福怨声载道,声音中透着极大的不耐烦情绪,“管好儿子得了。”
“烟抽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你还有完没完,儿子还睡觉呢。”
林子豪悄悄地在房间里偷听,听到这里,他轻轻关了灯,并没有睡觉。他的这个习惯随着林万福和李春云之间的吵架越发频繁而逐渐纯熟。
房间外面针锋相对的话语暂时消失,林子豪知道那是妈妈在上厕所。让他欣慰的是,之后的争吵一直没有发生,原因是李春云并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因此也懒得为了这些每天都发生的事跟丈夫吵架。
林子豪等客厅重新归于平静,便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他有点迷茫,这一夜仿佛做梦一样,受伤之前发生的事情此刻有些模糊,包括夏雨辰对他倾吐衷肠,自己独自在忽明忽暗的马路上飙车,一切都好像不那么真实。然而,皮肉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自己一成不变,身边却在不断发生各种变化,有些变化是他看得见的,有些呢,他不想再想下去了。他拿起笔,在桌子上随便翻开一本笔记,写道:姐,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林美娇醒来的时候,悠悠夜色正在取代最后一抹晚霞。
她拿起电话,上面有一个电话簿上没储存的未接电话,她以为是周帅用朋友的电话打给她的,就打了回去,没想到却是卖六合彩的。林美娇果断按下挂断键。既然周帅没有给她打电话,那么她就只好给他打了。
“喂,你在哪?”电话里传来吵杂声,林美娇听到这种声音的第一反应便是反感。
“跟朋友吃饭呢。”周帅说。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你不是说让我在家等你电话吗?”
“我一会儿就回家。”周帅没有正面回答林美娇的问题,“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帮你买回去。”
“我什么也不想吃。”林美娇硬生生地说完,立刻挂了电话,随即把电话扔在床上。
林美娇有些饿了,不过她发火的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吃上那顿饭,而是周帅那种说话不负责的态度,他明明说了让她等电话的。尽管林美娇在家享受了一次优质的睡眠,可是如果她没有那么做,而是傻乎乎地在家里一直等待,就凭她的脾气,岂不早就把脸都气紫了。
林美娇顾不上生气,她的肚子此刻正在泄气,奔波劳累外加睡眠消耗了一些卡路里,她的肚子刚才就已经咕咕叫了。她来到厨房,从厨台上打开一袋方便面。
鲜虾鱼板面,林美娇看着包装上的字体。在家吃海鲜也不错,她这样想着,很自然地笑了出来。过早地独立让她养成这种自娱自乐的性格,谁说阿Q精神一无是处,她就觉得具有这种精神很有必要。
她用奶锅煮开水,等待期间,上阳台站了一会儿。她顺着阳台向下看,又想起了十八层地狱的说法。现代人怎么还这么愚蠢呢,大家为什么要在乎这种迷信说法呢,还是说一些人自知做了不少亏心事,觉得他们本身与地狱的缘分比较深厚,活着的时候还是尽量远离地狱比较好。愚蠢的想法,不做亏心事不就好了。
奶锅底部不一会儿就开始浮起了一层泡泡,林美娇等不及把水烧开,直接把面饼扔在里面。包装袋上残留着一些面饼的残渣。她有个习惯,不会把那些残渣和包装袋一起扔进垃圾桶,而总是拣一些残渣放到嘴里轻轻咀嚼。林美娇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勤俭节约,而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子豪以前就总喜欢这么干。
方便面煮好了,香气溢满了整个厨房,美娇愉快地哼起了歌。她决定吃完饭之后就去逛逛西单,决不在家里做个盼着爱人回家的传统女性。她正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房间里传来的铃音打断了她的所有设想。她急匆匆地跑进屋,拿起电话,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有多么急迫。
“喂。”
“怎么才接啊。”
“你跟朋友吃完饭了吗?”
“没呢,不过我今天得回我妈家一趟,晚上不回去了,你自己在家住一晚好吗?”
“好。”林美娇顿了一会儿,“你不用担心我。”
对方挂了电话。
林美娇继续哼着歌回到厨房,开始吃面。她为什么要匆忙赶回来呢,她想不通。在家里,她不用自己煮面,母亲会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饭桌,弟弟会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父亲虽然话语不多,可父亲很随和,从来不会批评她。
她面无表情,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静止不动。忽然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笑容里满是嘲讽,甚至有点狞笑的味道。她很快打翻自己先前对家人的印象,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好留恋的,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有爱她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她到音乐附中上学开始,最后却没能考上中央音乐学院,只能上一所名不见经传的的音乐专修学校。七年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逝。虽然是学美声的,但是自己对通俗唱法感兴趣,美声没学好,倒是会唱几百首流行歌曲。
婚姻中有七年之痒一说,生活中又何尝不是这样,七年能够让人经历许多,也会忘记许多。至于哪些应该忘记,哪些应该牢记,林美娇觉得那不是她能够驾驭的。发生在特定场合下,对她影响巨大的人和事,快乐的记忆,痛苦的记忆,即便时间短暂,也像烙印一样深深烙在她的记忆里。
她做错了什么吗?林美娇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答案都是否定的,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要错也是父母错了,都怪当初他们做出了那个草率的决定。
林美娇上小学六年级的那一年,她便不再让妈妈接送了。林子豪也一样,她们两人放学后都自己骑自行车,跟同路的同学一起回家。他们虽然是同一时间放学,可是林美娇到家的时间却比林子豪早,因为林子豪放学后会跟其他同学一起在操场上踢球。
偶尔林美娇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能看到弟弟,但她并不上前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看着弟弟,也不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跟胖妞骑车离开学校。
“你小弟的个子长得真快。”胖妞说道,“班里现在还有人欺负他吗?”
“不知道,估计没有了吧,反正他现在不告诉我了。”林美娇一想到那件事就觉得开心,令她开心的原因是因为弟弟为了袒护她,把所有的责任都一个人承担了下来。
“美娇,你说你小弟是不是被你那时候的举动吓到了。”
“那也是被你吓到的,你当时可真勇敢,你还记得你当时的表现吗?”林美娇一想到那时的事,脸就红了起来。胖妞也是如此,她们俩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还用说,我记得我上去就推了那小子一把。”
“你真厉害。”美娇捂着嘴边笑边说。
“谁让咱俩是最好的朋友啊,你说你啊,没那能耐还非要替你小弟出头。”胖妞摆出一副大姐的派头,“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你不是也因此收了一个弟弟吗。”
“那倒是。”胖妞得意地抿嘴一笑。
因为被胖妞推了一下就跌出几步之外的刘强,被胖妞那股不讲理的蛮力所征服,在刘强看来,那股力量是压倒性的,就像动画片里那种明显强过其他角色的人物,是最能让小孩子站在电视机旁大呼小叫的。
刘强很想找机会接近胖妞,让胖妞当他的姐姐。刘强平时经常在操场上踢球,碰见胖妞是经常事。他起先有些畏惧,故意装作没看到胖妞。逐渐地他鼓起勇气,跟胖妞打了声招呼。胖妞当时和林美娇在一起,并没有搭理刘强,而且胖妞还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回敬刘强,让刘强碰了一鼻子灰。不过刘强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从那些动画片里学到了一个道理,向高手拜师学艺的道路从来就是不平坦的,因此他决不气馁。因为崇拜胖妞,而胖妞又是受林美娇指使(刘强误以为如此),林美娇又是林子豪的姐姐,况且尽管他当时跟林子豪处于敌对状态,可林子豪也当着老师的面给他道歉了,再加上刘拐子当时拍着林子豪的肩膀表现出的那种气度,说明刘拐子很欣赏林子豪。刘强觉得种种原因都在表明,他应该跟林子豪成为朋友,并且一定要认胖妞做姐姐。
刘强是个很聪明的男孩,他觉得这么低三下四地讨好胖妞,效果不一定好,还不如先从林子豪下手。刘强先是在踢球的时候跟林子豪分在一个队里,并且经常传球给他,有时林子豪射不进去,刘强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满情绪,他用积极的防守来弥补林子豪的过失。林子豪能看出刘强的意思,不过他没有往更深一层去想,他只以为刘强是想跟他成为好朋友。林子豪不想辜负刘强的一番苦心,因此他踢球得时候就更卖力气了。
晚上,林子豪和林美娇吃完了饭,都进了屋。奶奶和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屋子里只有姐弟两人。
林子豪欢天喜地地说道:“姐,我跟你说,刘强现在对我老好了。”
林美娇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还不是因为我,要不他哪能对你好。再提醒你一遍,不许说啊。”
“我不会说的,不过老师已经知道了。”
林美娇傻了眼,她看着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林子豪,真想上去照着他那颗圆圆的大脑袋打上两拳。他并不知道林子豪嬉皮笑脸的用意。
“怎么知道的,他告诉老师了?”林美娇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他告诉他爸了,他爸第二天来找老师了。”林子豪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把事扛下来了,我厉害吧。”
“我才不信。”林美娇嘴上倔强,心里却希望弟弟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跟刘强的爸爸承认错误了,刘强的爸爸答应我不再追究了。”
“那你班老师怎么说的?”
“张老师也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林美娇用手拍拍胸口,说道:“太好了。”
“姐,你害怕了?”林子豪问道。
“废话,当然害怕了,要是让妈知道,我就惨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妈知道,那天我没想别的,就想一定不能让你班老师知道,否则她肯定会告诉妈。”
林美娇松了口气,她感受到弟弟对她的爱,就像小时候弟弟把一把糖放到她面前一样。虽然年纪轻轻的林美娇还不能总结出亲情的具体含义,也不懂得血脉相连的道理,但是林美娇体会到了一种温暖,这种温暖是这个女孩以前从未体会过的,那就是被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保护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