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用过晚膳,暮色才渐合。我对房选说:“从前在宫中,在行宫,你都说失却心境。此时在这里,我想听听你抚琴,可以吗?”
我说这话语时,正盘腿坐在廊上,一边轻轻抚着肚子,有些耀武扬威的样子。他犹豫了片刻,我低了头,道:“你不肯弹给我听,也就算了。也不愿意弹给儿子听呀。”
房选立刻笑了,俯下身来,手掌印在我肚子上,他的掌心有些凉,然而话语却很温暖:“我方才只是在想,不知内臣们替我带了琴没有。若是带了,自然愿意弹给昭和听的。只是,许久不抚琴,也恐弦惹指上尘埃。”
我一愣,才道:“怎么会呢?”
房选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即回来,手上抱着一架琴。他笑道:“难为他们有心。”说着便落拓坐下,仿佛很随意地将琴放在膝上。伸手试了试音色,满意地低头给了一个笑容。才抬起头向我微笑,道:“万岁想听什么?”
我捧着脸,向他坐近了一些,道:“这样好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难得也阳春白雪一些吧。”
他低下头无奈地笑笑,才开始弹。起首有些生僻,我并没有听出来,只注意到他虽然拨弦,琴却稳稳地平行在膝上,几乎不动。这是需要很有功力的琴家才能够做到的事。他许久不抚琴,今夜便是这样做,也可以遥想他旧年抚琴的风采了。
也许是做惯了让状元写青词,让大学士捉刀圣旨的事,房选这样放在何处都是出色琴家的人,此刻为我闲闲抚琴,竟然不以为怪。反而觉得有些乐趣。我也学过琴,只是未能持久。因此鉴赏是不难的。他虽然不曾拿出十分的认真来,然而指上心思却不减。我大概听了一半,才听出是良宵引。然而他的琴声中,自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无需去辨别是什么曲子。
我沉醉在他清浅的抚弄声中,心里安静地想,如果不是作为他的妻子,或许此生都无法听到这样饱含感情的琴声。如果仅仅是作为皇帝,有朝一日可得到他的献艺,恐怕我也会如当日对待禇秦的那一曲琵琶一样,淡淡说一句“琴艺虽高,却在炫技。”
这首曲子并不长,尾音也不高,然而最后的一声尖利却破坏了这整个的美妙。断弦是“嘭——”的一声,我立刻抓起他的手腕,去看他的手指。房选弹琴不戴义甲。
他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迷茫,仿佛沉醉在一种思绪中。左手食指的指甲从凸出指尖的根部断掉了,形成一个泛白的半圆形。
“怎么这么不当心?”我责怪道。
然而他良久才回神,低低笑了笑,道:“许是许久不曾抚琴,生疏了罢。”
我抿了抿唇,未再多言。虽不如房选擅琴,到底是否生疏,我还是能听出来的。他起首确实有些生硬,中部最为引人入胜,至后面则倾注了太多的思绪感情,才会愈来愈神思飘摇而无法收敛。
叹了口气,可从未见过房选如此心不在焉的样子呀。
他不让我碰利器,自己取了剪子将断掉的指甲剪掉了。天边云霞已晚,他望望暮色,慨然回首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归置了罢。明早我带你去周边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