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汤沃面,很快松弛下来,倚着室内的美人靠等房选沐浴完毕。此时我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满室只有我们二人。
单手支着额头慢慢地揉着,忽然一阵水花声。我手下一停,继而微微红了脸颊。心想,自己还是这样没有出息呀。
转身,只见房选换了一件墨黑色的浴袍向我走来。这种袍子是他在汤泉行宫常穿的,纻丝制成,交领很松。旧年他常穿着这样的袍子,在点着炉火的月到风来亭上饮酒。若是旁人服用,必然显得拖沓与松散。然而房选穿来,却自有一种潇洒的风度。
他的头发的末梢不曾绾好,大约以二三刹那一滴的间隔滴着水。
脸上却尽是温和浅淡的笑意,与方才对内人们时完全不同:“一路舟车劳顿,我服侍你沐浴。今日好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虽是笑,话语却不容置疑。我面对他陡然伸出来的手,心里倒有一种老夫老妻的认知感,便笑着把手放在他手心。
因为头油中掺香料,我怀孕后就不再使用。所以多数时候戴鬏髻,或是像今日这般,将满头青丝编成四股大辫盘在头顶,因为形状怪异,倒有些像旧时灵蛇髻。内人们自然说美丽,我却无暇顾及,只盼着头发不要掉下来便是。不过这种编发却出奇地牢固,因而服侍我沐浴的房选,只将细布在我额上围了一圈保护头发不被水汽蒸湿,并不曾为我拆去编发或是沐发。他举止轻柔,不时还与我说笑几句。
我却显得很是局促,我们并不是不曾坦诚相对过。只是眼下这个肚子实在显得有些丑陋。就是平时穿着衣裳,我也喜欢用广袖遮遮肚子,它简直像一个球。更别提让房选服侍我沐浴了。
他知道我的羞涩,轻轻拍拍我的后颈,示意我起身。还一边道:“你有身孕,沐浴不可太久。”其实我觉得自己只是用水浸了一下身子罢了。
然后,他用一张极大的细布将我整个裹起来,横抱着我向内室走去。空气里有一种许久不曾闻到的香味。禁中虽然多花草,这样清冽的草木花香却极难闻到。我微微阖目:“原来艾叶不熏,味道便很好闻。”
房选俯身将我放在床榻上,然后一件一件替我穿衣裳。笑道:“你之前不许韦尚宫熏艾,固然艾叶焚烧起来难闻,心里抵触也可以理解。其实就这样的鲜叶沁入鼻观,这味道也不令人讨厌。之前云修说了,这样也有利于安胎。我原来想着你坐了大半天的车,到底是不放心的……”
他有些絮絮叨叨的,慢慢道。我轻轻笑起来:“你人前冰雪一样的人,如今却这样琐碎。说起来,我们的孩子也是很好的福气,你以后一定会很宠爱他的。”
房选忽然俯下身,拨开纱衣,吻了吻我的肚子。我匆忙用手去挡,心里想这样太令人难堪了。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是他太过于美丽了,我总想着在他面前保持相对于美好的样子。然而他总是仿佛什么也不介意。
他捉住我的手,嘴唇略略弯起来,让我觉得有些痒。
“所以你要好好教导孩子。因为我生性喜欢孩子,难免失却分寸。只肖看我阿弟房迮便是了,小时候母亲……不大愿意管他,父亲在朝,奶娘又总是换。我总和他在一起,他生的像我,粉妆玉砌很可爱。我有时候自己愿意出去游荡,又舍不下他,竟至于他不过六七岁时就带他去秦淮河。听说他现在很爱和各式的女子在一起,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让我父母亲很是担忧。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罢。”
房选边说着,忍不住摆首而笑。
“你可真会为自己说话呀,生的和你一样,所以粉妆玉砌?还有了,我总是迫使自己不去想着你年少时候那段经历,你倒好时时刻刻地提点我。秦淮河?什么时候殿下也带朕去攀折攀折章台柳,当也是一段佳话呀。”
房选大笑,道:“章台柳?万岁可真会说笑呀。梁国月、东京酒和洛阳花都容易,只这一样。你看我现在到北里去,说要听个曲子,哪家敢接待呢?”
他的唇带着几分春花一样的热度,这是很不常见的。不知过了许久,他才轻轻一咳,坐直了身子,略低头向横卧着的我道:“也是时候了,我去看看晚膳。”
说罢还不忘掩掩我身上锦衾。
我抬了抬手,轻而易举地压住他意欲离开的广袖。他暮然回首,眼中有不甚真切的逡巡。我轻轻道:“其实,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试一试……”
他原来有些迷惑的眼神仿若立刻清醒了一般,又猛然涨红了脸,从我手里抽去袖子,轻咳两声,尴尬道:“不妨事的。”
我颔首,重复道:“不妨事。”
他飞速摇摇头,眼里的担忧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几乎是急切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冷清惯了这些年,也不是不习惯。你不必如此……”
我噗嗤笑出来,道:“天王殿下,你方才的样子就像个要糖吃的小孩。这会子又不认了。”
他又是摆首而笑,然而此番却带了明显的掩饰意态。
待他出去,我才捧着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