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只见尚膳监的内臣们顶着曲柄小黄伞的餐盘转过插屏而来,遂住了口。待内臣们布膳毕,退将出去,我才向房选道:“我朝立国三十年,早朝早已成定制。无论春夏秋冬,皇帝臣工勤恳不怠。哪怕有时候朝会并无什么事,还是日日按期举行,绝少免朝。为的是立下规矩,使后代帝王不至于懒怠。而且,其实我并无什么不适,晨起也是习惯的。若你叫我晏起,反而会觉不适宜。白日里有些困,午觉多歇一会儿也就是了。我容易累,奏折和召对这样的事你都可以为我代劳,又有何忧?”
房选听了,默不作声地执起碗筷,直用到早膳结束,再未发一语。
用完早膳,房选照例召对大臣,我并未出席,去临近的太极殿花园走了走,回来安眠一觉,极是惬意。我醒来时,房里只有清荷伺候着,我便偏着头枕在枕上与她说话:“清荷,你如今日夜服侍朕,方才既朕安眠,你也该阖一阖眼才是。”
清荷但笑不语,走过来扶我起身,道:“平素妾偷懒也就罢了,此时当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若是万岁看着妾觉得腻了,不如也令韦尚宫进来服侍。”
我向清荷细嫩的手上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如画,百看不厌。”
待洗漱毕,内臣徐成泽即立于插屏后躬身道:“万岁,谢小姐、钱夫人到了。”
我听了高兴起来,本来穿着常服,也不让换去,只令清荷又在朝云髻上插了一支红艳欲滴的玉簪花,便连连命人将她二人请进来。
徐成泽先进来,弓着身慢慢走到我身边,附身道:“万岁,圣人召对结束后,出宫去了。”
我颔首表示知晓,心里却揣测起房选做什么去了。然而徐成泽只是中官服侍的内臣,未必知道房选所想,若是知道他何为,早就告诉我了。也必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一会儿待朕见了谢小姐与钱夫人,让怀恩进来见朕。”
徐成泽躬身答是。
清荷回来时,带进两个年轻内人来。她们是我漠北回来后,清荷所教导的五个小辈内人之中的,虽言在中官,其实并不十分到御前服侍。
尔后内人内臣们才引入谢邵雅、钱慧。
邵雅穿着一件月牙白织金交领长袄,下衬胭脂粉妆花百蝶马面裙,既素雅又隆重,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如今贵族小姐中衣着尚白,她虽然年长却极应时风。她穿着虽素,见我却很高兴,她长于大家,但与我一样真正亲近的亲人却不多了。至于钱慧,她的衣着较邵雅明艳些,也更庄重些。行礼如仪,又美又雅致地笑。
她们坐定,奉茶,即向我问好,方才的请安是礼上的,此时才是相交之人言。
“自行宫回来,还不曾见过万岁。如今万岁见着气色极好。”邵雅道。不错,我们将邵雅招至汤泉行宫伴驾,其实在撮合她与钱希文的姻缘,后事如何倒不曾如何关注,但没有消息有时就意味着好消息。
“承姐姐吉言,朕见你从行宫回来,眉目间也开朗不少。”我试探道,只见邵雅抿唇一笑,极是大方的样子,并未有任何不妥。钱慧虽是钱家人,却已出嫁,所以并未随钱家人伴驾。
说话间,邵雅摸了摸我手心,奇怪道:“过几日便是大射,万岁平素最是勤勉之人,这几日竟不曾练习么?还是决定恢复古礼,择士而射?”
邵雅陡然提起大射礼的事情来,我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慢慢缩回手,笑道:“不错,朕正有此意。”
其实并不是,按照吏部和太常寺的礼仪,应当是天子大射以启郊庙祭告之礼。然而此时邵雅这样说,却正中我下怀。我已经答应了房选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但大射又不能不举行,还有什么比如古礼“择士而射”来的更妥帖难令人指摘呢?
我心里高兴起来,面上却仍然是平常。
钱慧和邵雅陪我说了许多,我本来不欲瞒她们身孕之事,但还是几欲言,最终却仍然不曾告诉她们。然而心里却想着,待满了三个月,还是要告诉钱慧的。她有许多育儿经验,不能不听。
待到下半晌,房选才风尘仆仆地回宫。众人服侍他除了衣裳又洗沐,我歪在明窗下的大炕上看折子,良久才见他缓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正是两块桂花酥糖。
我笑道:“出去了这半天,不是就为买这两块糖吧?”
房选在我脚边坐下,将酥糖的纸包放在炕桌上的空盘内,答非所问:“尚膳查验过了的,我知道你谗,就吃了吧。”
我扶了扶腰,房选连忙扶着我坐正了身子,我这才盘着腿咬起酥糖来。这种桂花酥糖虽说是酥糖,吃时却能拉出长长的糖丝,清甜不腻,谓之“长命不绝”。
看着我吃完,我摇摇头:“根本不是桂花酥糖。”
他笑道:“叫把桂花放在旁边蒸的,桂花活血,你本来不能吃的。昨夜梦里叫着要吃桂花糖,我问起,云修说既你要吃也容易,这么做便罢了。”
我听了,大大羞赧起来。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来,任房选用丝绢为我拭去嘴角残存的糖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惊讶道:“什么?你去见了陆云修?他还在京中?”
房选摇头而笑,道:“我都言出如此久,你才想及问,究竟是……”
我摇了摇头,好像有了孩子,人也蠢笨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