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房选半晌没说话,末了搁下碗筷负手站起来。日色正浓,透着窗纸进来却并不十分闪亮,将他的背影剪出十分柔和的金光来。我又等了一会儿,将自己脑海里知道的全都想了一遍,才听房选道:“他本来没有走多远,听到消息,回来一趟,交代我一些事情的。”
我“唔”了一声,顺了顺腰带,也站了起来。我们用膳的是正堂,西边儿靠近房选的“水木清华”花格子里面隐着一面落地水晶镜,合着“东瓶西镜”的意思。平时不叫拿出来,怕这么大的镜子吓着人,给摄了魂魄。只用时才拉出来,十分敞亮。我这时候站起来立到那处,清荷就知道我的意思,挪出镜子来。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也没有妆容,显得挺单薄的。下朝换了一件鹅黄底橘色碎花丝绵长袄,下衬真红祥云不断头褶裙,愈发显得脸色灰白暗黄。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胸口缀着如意锁的璎珞,转过身去,璎珞后头攒珠的明黄长绦静静地垂下来,后腰的形状倒是还可。便看着镜子,对房选淡淡道:“那时候赶急什么似得,现在倒是不担心他养父的病了?”
房选一顿,才道:“他养父,上月已经仙游了。”
我沉默了一下,自觉失言。从来只觉得陆云修是个重利的人,他那时候走,必然有自己的考量。这时候回来自然也是,却不曾想到他确实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并非事事为前途。
我默然望着房选立在那里的样子,他身长玉立,剪影恍然如神。我一直以为他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人了,且从未改变。然而即便是已经有了我腹中这个尚且幼小的孩子,房选对于我来说,仍然像一个不可触及的梦。他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虽是可以来到我身边,又能够在下一个瞬间毫无留恋地离开。我曾和徐澄说,与房选在一起,就像在放风筝。他忽高忽低,我无法掌握。
半晌,我咳了半声,接上之前的话道:“那他这时候回来?门中事可不要处理了?”
房选忽然绕到我身后来,双手环上来覆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道:“他自然是知道你有了这个孩子,担心不过才来交代我几声的。日后还得回去。”
我却不依不饶:“若是交代,他怎么传信不好,非要自己来一趟。既来了,又巴巴地让你出去,他向来来去自由的,这会儿倒是这么自矜了。”
他埋在我脖子里笑了笑,闹得我一阵痒,无意中透过水晶镜看了看,不知几时清荷已经不在了。房里只有我们两人,我自然不必给他面子,直接偏过头去绕开了,一手扣住他的手腕,道:“笑什么,难道不是这个理儿?”
他换了一幅不动声色的面孔继续笑,雪融成水,仿佛腊月里天上落了春意。
“昭和,你嗔怒的样子就像个泼妇。”
我听了,登时火起,背过身去捧住他的脸使了劲儿地揉,狠道:“好啊,我是个泼妇。我这让你看到什么叫泼妇。”
他急忙捧住我,不让我多动,笑道:“云修不欲与你相见,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况他若是入宫,必然大张旗鼓的,旁人知道了也横生枝节。不若到既定时再来,也免得落人口舌。”